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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谁说一日就不是一生一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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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了什么,但是我猜”

“他选择了死,对么?”她凄惶接过话。

她怔怔立着,整个人突然沉静下来。缓缓落座,她的呼吸十分均匀,紫色衣襟的胸前看不出半点起伏的涟漪。

她如此平静,过于平静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秋庭澜深深凝眉,低唤一声,“兰儿,你要不要紧?都怨我,本不该说出来”

她突然打断,“庭澜,我本不善弹琴。但是少筠喜欢,我练了有些日子了,你要不要听一听?看看我长进些没,还有什么需要改的?”

“兰儿——”

秋庭澜还待再说,她素手十指已是按上琴弦。

屏息静气,曲随人心,似是一幕幕往事略过。起先曲调激烈诡异,充满疑惑好似他们的开始,充满误会。接着曲调突然转为平缓,慢慢秋日,星夜原野,泛舟花灯,道不尽的绮丽婉转,皆是欢快的音符,让人留恋,只愿醉在其中。可是,这样悠扬的曲调,终有斗转的时候,十指猎猎翻动,仿佛金戈铁马,仿佛荒芜沙漠,仿佛是希望,却又仿佛是绝望。渐渐忧伤,连寂寞都要掩耳不忍听闻。

她懂他,他这样的人,怎会选择失忆呢。

若要他失忆,永远不会再爱。她想,他宁可死。

他的时间不多,所以才会有后面的一幕幕她懂,她都懂

她出神弹奏,突然,指错弦惊。

冰火相煎之中,“铮”声暴起,尖锐突兀的声响似金戈之音生生划断了这一曲,一滴晕红沿着她白皙的手指淌落。

那抹鲜红,令秋庭澜一惊。

他懊恼道:“兰儿,我不该告诉你。你若有事,我该如何向少筠交代?”

她起身,唇边略过一抹笑意,好似云层间漏下的一隙泠泠月光,没有温度,且遥不可及。擦去指尖血迹,她淡淡道:“你瞧,我技艺不精,琴弦都断了,还需好好练习。”

“兰儿,你——”

她依旧微笑,“庭澜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少筠一番心意,我怎会辜负呢?况且,我还有君泽要照顾。你多想了。能知道真相,我总算不枉此生,你不用为我担心。”

“当真?”秋庭澜尚有一丝疑惑,可无论怎般都看不出她伤心欲绝。他稍稍宽心,如此最好,她能体会少筠用情用心,好好活下去,这也是少筠所希望看到的罢。

霜兰儿用力点点头,“当然。”

“如此我就放心了。”他转身,仍不忘叮嘱一句,“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微笑颔首,目送着他颀长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她努力维持的笑容,在一瞬间崩塌。

泪水,大颗大颗滚落,无声蜿蜒在她的面颊之上,好似奔腾冲下的山泉,无法停息。

她想,她的面孔一定失去了血色,全身冰冷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她的心,好痛好痛,身上好似被一把生锈的刀子不停地割着,割得她血肉模糊,眼睁睁地看着它鲜血模糊,疼到麻木。

突然,她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腥甜的汁液蔓延在口中齿间,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

她想起了,自己在北夷国的查索里城醒来。

她想起了,自己身上穿的大红嫁衣她想起了,自己脖颈间的玉扳指伸手,轻轻拂过手腕,那里,是他留下的印记

朝朝暮暮,岁月流逝,痕迹依旧在。

可是,他这个人,却是不在了。

仿佛还是他慵懒的声音,尾音拖得长长的,无赖地喊着,“霜霜”

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事实上,她中箭之后,从前看似轻浮无耻的他就不在了,他再也不会逗弄调戏她,不会哄她开心,再也不会气得她两颊通红。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

她深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肉中。

掩面,失声痛哭。

其实,他是那样了解她。他了解她,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气脾气,若是知道真相,必定会去做傻事。

不了解她的人,是秋庭澜。

以为她会好好活着,会没事的人,是秋庭澜。

少筠那样了解她,所以才苦苦瞒住她。

事实上,他是对的。

如今,让她知晓了真相,她一定会去做傻事!一定会!

夜风一点一点吹过,掀起她紫衣飘阙,仿佛一只忧郁的蝴蝶,即将腾飞。

他是对的,她会去做傻事,而且是一定会。

那一刻,月下,风中。

她暗暗起誓。

少筠,你等着我!

*************

数日后,枫叶红遍了山坡。

午后别院中,着墨正在清扫着院中满地落叶。

霜兰儿在君泽午睡的门口默立良久,听得室内呼吸之声平稳而细弱,她终伸出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帘子放得很低,几乎遮住刺目的阳光。她轻轻走近床前,长久凝望着君泽睡着的面容,他还那样小,那样可爱,粉嘟嘟的小脸,水润得让人想掐上一口。

望着君泽正睡得香甜,她右手微颤,伸向前,手指眷眷抚上他的眉,他的面庞,那肌肤如绸缎般光滑,又似白玉般细腻稚嫩。

君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断断续续唤道:“母妃父王”

她怔在那里,心中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收回右手。

又过了许久,君泽幽幽醒转,他腾地一下自床上爬起。见是霜兰儿坐在身边,小鹿似的眼睛眨呀眨,神情绷紧中有一丝戒备,半响他才道:“是你呀。”

霜兰儿微微一笑,柔声道:“是我,君泽今天乖么?”

他点点头。

她又问,“该认的字,今天学好了么?”

他又点点头,像个小大人般,“嗯,下午温习一遍。”

她依旧微笑,“叫我一声娘亲,好么?”

君泽幼小的眉头轻轻皱了下,犹豫间,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叫出口。

此时着墨正好收拾完进屋,听得霜兰儿这般问,她连忙拉了拉君泽,“叫一声娘亲啊,君泽,她可是生你的娘亲啊。”

难得着墨的言辞严厉了些,君泽顿觉委屈,不禁红了眼圈。

霜兰儿语带怜惜,“算了,着墨,他还小。况且我从小未能带他。”起身,她轻轻拍了拍君泽的肩头,又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脸,“去玩罢。我要出去办点事,这些日子不在,你要听着墨姐姐的话,好么?”

他歪着头,轻轻一点。

霜兰儿又吩咐着墨道:“我给他新作了冬衣,放在内室第二个柜中。君泽身底子不错,但可能承继我,有些阴寒,记得冬日多给他喝些枣汤。还有”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君泽忍不住问道:“你会去很久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霜兰儿喉头哽咽,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蹲下身,她亲了亲他的小脸,“我也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说罢,她飞快转身,“我走了。着墨,君泽就拜托你了。”

大步朝门外走去,她一刻都不能再停留,若是再待,只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君泽,她的亲子,至今不肯喊她一声娘亲。他还小,天长日久,总能接受自己。

可惜,她没有时间等,也等不到了

走至门口时。

身后传来君泽稚嫩的声音,“那你要早点哦,我等你回来。”

她一怔,停一停,没有转身,快步离去。

心中,酸涩的感觉层层翻涌,却还夹杂着一丝欣慰。

下山的路,很长很长。

秋风吹红了满山遍野。

层层枫林,有的像一串串正在燃烧的爆竹,有的枝头像缀满着密集的蓓蕾,红瓣黄蕊交辉,色彩丰富。

从前她并没觉得枫叶美,大约只有龙霄霆一同看枫叶时,她觉得枫叶特别美。

此刻,她的身周,火红的枫叶在她看来却是漫天燃起一团团熊熊烈焰,直欲将她彻底燃烧。

她越走越快,几乎不能控制脚下的步子,直至飞奔起来。

一切,终将结束。

那就让她亲手来结束!

***********

祥龙国天凌一年,又逢中秋。

今年的中秋,较往年要早些,倒是与四年前同样。

繁盛的祥龙国,上阳城中,人们都做好了团圆的准备。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繁忙。

本来,这将又是一个美好绚丽的节日,可到了下午却无端端下起了雨。

天边,阴沉从头顶泼洒而下,冷冷雨丝滑落,处处青墙底下有青苔带着潮气四处蔓延,连带人的心,也渐渐成了荒芜如死的冰凉。

下雨的中秋,该如何点花灯,放烟火?所以,这注定是一个凄切的中秋。

昔日的瑞王府,如今空无一人。并不是萧凉,只是无人居住罢了。这里的景色依旧是极美的,白日里阳光空濛,树木青黛含翠。到了夜间,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其上数不清的铜铃,会在夜风中发出婉转清越的铃音衬着冷湖夜色,宛如人间仙境。

龙霄霆独自走在府中的鹅卵石子小路上。

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他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回响。

四周,幽静的黑暗与淡蒙的光影交替,让他如踩在云端,悠悠荡荡中有着无尽的怅然。仿佛是习惯一般,每年的中秋之夜,他都会在醉园中独自度过。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年复一复,不同的是,今年的瑞王府空无一人,只因他已登上帝位。

相同的是,醉园之中,从来都是冷冷清清。

走进醉园,天已暗黑。

倏地,醉园之中有一点亮光,骤然点起,在风雨中飘摇晃动。

他愣了愣,修长冰凉的手指,将自己额前垂落的长发拨至耳后。他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一盏莲花灯笼,幽幽亮着,悬在屋檐下。几许细雨打上灯笼,那火焰颤颤跳动,忽隐忽灭,竟有一丝濒临死亡的美。

黑暗背光里,似有一人正立在屋檐下。那人手中正挑着长长黑色的杆子,将灯笼挂上屋檐。

“呲”地一声,又是一盏莲花灯笼点燃,挂上屋檐。

一盏,又一盏。整整七盏,依次挂上。

光线,愈来愈亮。挂灯笼之人正背着身,烛光悠然照上,那身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光。

雨,越下越大。

龙霄霆微微抬起手中纯白的伞柄,露出佩戴着黑玉额环的额头,眸中清澈明净依旧。

烛火那样亮,他瞧清了,面前之人穿着天一般蓝色的华美长衫,透明若鲛纱的七彩披肩长长拖曳在地上,似为夜晚带来了两道绚丽彩虹。

他屏住呼吸,只觉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比雨点更急切。

终,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一丝装饰也无。

雨水沿着殿檐的琉璃瓦潺潺而下,好似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帘。

“兰儿”他低唤一声,声音已然沙哑颤抖。

这一刻,他只觉身前之人虽在咫尺之间,却仿如隔着万水千山般遥远。

隔着雨帘,霜兰儿淡淡望着他,他的样子,依稀还是他们相遇时。一身的白,连同手中的伞,也是白色。夜是漆黑的,他额头一点黑玉,也是黑色的。平时和谐温然的黑与白,在今夜显得格外忧伤。

风起,将灯笼吹得直晃。

时至深秋,有大片大片的落叶,在风雨中簌簌飘落,墨黑的,就像是天边洒下大把大把的阴沉,将他们远远隔绝。

这样的她,如此疏离。他心中一恸,握着伞柄的手禁不止轻轻颤抖着。

她略略偏过身,长长的秀发与肩上七彩的披风在风中轻甩,如同轻盈翩飞的粉蝶。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分迷人的磁性,“皇上,你瞧,这个样子像不像我娘?”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油纸伞掉落,被风雨吹开很远很远。

“你知道了?”他问,“是若伊,她都告诉你了?”

“呵呵,只要是真相,总有一日会被世人所知的。这有何奇怪?皇上,原来秋佩吟就是我娘,难怪我这个替身扮得很像。”她轻轻一晒。

眼角挤出一抹戏谑,她继续道:“你说是不是冥冥中有天意?我们第一次在雨中相遇,哦,还有我身上这身天一般蓝色的衣裳,是不是像极你和她的初遇?”

“你身上总是有着百合花的清香,听说这种香我娘最是喜爱。”

“还有,你寻雪雁玲珑花时,着素衣,焚香沐浴,食素食,忌言慎行,广施善行,听闻都是为了我娘,真是令人感动。说起来,我真要好好谢谢你呢,若不是你三番两次救我,如今我怎有机会站在你面前?”

“对了,你邀我看皮影戏,我都没有机会好好谢你。”

“不过,我想说的是,民间的皮影戏,那可真是没有皇上您自己演得好呢?”

此时天上,无根雨飘飘落下,打湿了他的额发,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点点落下。

他身躯战栗,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一个独自演皮影戏那”

她冷冷一笑,抬头望了望七盏明媚的灯笼,“是啊,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突然走上前一步,她无谓笑了笑,“本来,我受尽委屈,被你的母妃、你的王妃威胁,我想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的。”顿一顿,她似想起了那夜,轻轻皱了皱眉,“真感谢你及时让我看到了这一幕,让我这个一直蒙在鼓里的人终于认清现实。”

“是呀,我怎么会这么傻呢?你早说过了,你对我,只是同情罢了。我怎么就不明白呢?至始至终,你的心中只有我娘。”

“你对我的好,是从我被毒哑开始。看过你独自演的皮影戏后,我才终于懂,原来我娘也曾被人毒哑,你不过是念及往事,怜惜我罢了。哎,四年前的枫叶可真美,不知你当年是否有缘同我娘一起观赏呢?”

她一字一字,陈述着往事。这些话,她从没有机会说,也不屑说。

他一字一字听着,如今他终于懂得,缘何她不告诉他自己所承受的苦,所承受的威胁,只因她瞧见了他独自演皮影戏的那一幕。只是,他想,也许她并没有看完。她只看到了皮影戏的一半,至于剩下的,她一定没有瞧见

可他与她,这一生,便是这样生生错过的。

从那以后,她选择答应母妃的条件,离开他;而他选择了不信任她。

他们两人,就这般愈走愈远,直至永远无法回头。

雨越下越大,仿佛鞭子抽在身上,一记又一记,生生的疼。他身上衣衫全都湿透了,瑟瑟地冷。可纵是冷,又如何寒过他的心冷?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稍显激动的情绪。今晚,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怎能轻易激动。想着,她又是猛吸了一口气。雨中的空气,带着一丝草木清新,顿时净化着她纷乱的心绪。

静静凝望着他,她努力绽出一朵纯净的笑容,“你还没告诉我,我这样子像不像她?”

他清润的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其实你们并不像。也许你长得颇像你的父亲。只是你站在那,无端端会让人觉得是她。”

她低首,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几乎捉不住手。再抬起头时,已是微笑,“是么——”顿一顿,她又道:“皇上何必站在雨中?不如到屋檐下避避雨,若是不慎伤及龙体,民女可是担当不起的。”

他轻轻蹙眉,徐徐步至屋檐下。与她,不过一尺距离,可他却感受不到她身上分毫气息,只有冰冷。

夜色更浓,哗哗雨声击打在屋顶上,仿佛奏响一曲缠绵。

他缓缓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并没有拒绝。

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却无法传递给她,她的手依旧是那样冷。心中一恸,迷蒙的眼中折射出无穷的悔痛,他突然道:“兰儿,每逢下雪时你都会痛不欲生那雪貂之毒,是我对不起你。”

她微愣。

他补充道:“我找到小夕了,过去的事我已然知晓。兰儿我”

“呵呵。”她还是那样的微笑,“都过去的事,提它作甚。雪貂之毒,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相反挺好,正好年年都能提醒我。提醒我,当年是多么的无知!”

他不想她这样回答,俊颜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

“其实”她微微一晒,“这段日子我仔细回想,我们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甜蜜?”

一步一步靠近他,直至两人间毫无间隙。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只是那十指似僵住的石雕,一动也不敢动。天知道,她还愿意靠近他,是多么令他震动。

她缓缓抬头,无比宁静。

彼此相望,同样的往事在面前翻涌。四年时光,并不长,可对他们来说,却比这一生还要漫长。

她的心,一时在烈火中熊熊燃烧,一时在寒冰里苦苦挣扎。她爱过他么?无疑是的。曾经无数个深夜,她无法入眠,想着他念着他,期望他对自己有情,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他曾那样误会她、伤害她,她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若知晓真相,他会是忏悔还是冷漠?又会是何种场景。

她曾无数次想过,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真的这天来临时,她已然心死,真相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而她满心惦念的,已是另一个人。

命运是多么可笑。他满心惦念的人,原是她的娘亲。她竟不知自己是该感慨,还是该怨恨他。剪不断、理还乱。今夜,就让她将一切结束。

她酝酿了许久,唇边轻轻一勾,露出一抹最迷人的笑容。似朝阳,又是暗夜突然盛开的幽昙。

眼前的他,还是从前那般吸引人。烛光落下,一缕余光将他俊美的侧面轻轻勾勒。曾经,她无法抗拒。

再上前一步。她轻轻道:“霄霆,一夜夫妻百日恩,能不能看在我曾经为你生下孩子的份上,吻我一次”一双美眸,柔光逐渐涣散,有的只是即将消逝的芳华。

他微微动容,俯身,如薄刃般冷情的唇轻轻覆上了她。辗转一吻,他只觉心神都随之飘飘欲飞,意识模糊起来

她骤然将他推开,唇边划过一丝冷笑,他不知,她的唇上沾染了剧毒,足够令他们两人都丧命。

龙腾葬身火海,是龙霄霆逼宫夺位而她今夜终于将这一切都结束。

想起少筠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突然无力承受这一切,她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只有藉身体的痛楚,才能压抑心里的痛楚。

突然,她大笑起来,笑得不可遏制,“龙霄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将毒药染在唇上!”

止了笑,轻轻凑近他耳畔,她字字如锋芒刺出,“去死罢我会在,地狱最底一层等着你!”

他狠狠一怔。

猛地,他将她纳入怀中,再次吻上她。他的吻,毫不迟疑,却很轻柔,落在她的唇上,反反复复,像是吮吻,却更像是吻去她唇上所有的毒液。

所有的罪孽,原不过是他一人的罪孽。

怀中的她,不停地挣扎着,他双臂越收越紧,直至她再无法动弹,只栖在他怀中。他的吻,良久绵落,不愿放开。他不知道她究竟自己吞下多少毒药,他只想将她唇上剩下的毒液尽数吞下。

如果,真有地狱,只需他一人去

良久又良久,他不舍放开她。

四下里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安静,静得连风声都能听到。他自己的一颗心砰砰跳着,又快又急,每一次收缩,都是一次深至骨髓的痛,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一样难过。每一次心跳,就能牵起蚀骨的痛。

他不想放开她。如果可以,此生他都不想放开她。

可是他与她已经走得那样远,就让她恨他,就让他一人下地狱,他只要她好好的。

他深深吻着,望着她睁圆美眸瞪着他,那浓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双翅,在烛火下投下微影。她的几缕乱发垂在脸畔,神情间却更添几分倔强。每一样,都叫他深深着迷。

他的短暂凝望,令他稍稍松动。

她一得空隙,踢着,打着,用尽所有的方式挣脱他,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那陌生的气息,令她的心亦是跟着颤抖。他的目的,她隐隐知道,却不愿去那样想。

他终于放开了她。

他们两人的呼吸都是紊乱的,她本是抗拒地抵着他的胸口,眼下却是紧紧揪着他衣襟。

他竟是不敢动,只怕自己最细微的动作,也会令她突然放手。他竟然害怕起来,隐隐知道,她若是放开他,那就是永远,就是永生永世

灯笼的火光映出来是淡淡的黄色,她的脸色本是苍白的,在这样的灯光下,更加没有血色她像是突然哆嗦了下,松开了他。

而他的心,在这一刻,终沉至谷底,彻底绝望。

像是受了惊,她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微微一动,终究是不躲不避,只听“啪”清脆一声,他的脸颊上缓缓浮起指痕。

她这一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龙霄霆,这一掌我早就想打你了。只恨不能早些令你清醒。霜连成养育我,等同我亲爹,弟弟妹妹尚年幼,何其无辜。受秋家受太子逼迫多年,他走的时候,毫无眷恋,只想解脱。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裳你混蛋!”

汹涌的眼泪涌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发泄过,她的喉咙里像是有刀在割着,声音近乎沙哑,“你不是一直想为我娘报仇么?好,如今我们所有人都死了,总该一了百了。”

他不语,默默看着她,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胡乱用手去拭,他试图替她去擦,她身子往后一缩:“走开。”与此同时,她身子抽搐一痛,痛得钻心。她先涂抹毒药,算算时间也该毒发了。

“兰儿”他见她如此,焦切唤着。却突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想这时,“啪啪”几声连连击掌,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

霜兰儿忍着胸口疼痛,转首,疑惑望去。

屋檐上灯笼漏出一点光,照耀着眼前纷纷落下的雨滴,而更远之处,则是无尽幽深的黑暗。

终于,那人自幽暗中走出。

清俊的容貌,不苟的衣装。竟是太医沈沐雨。

他并没有撑伞,全身淋湿却丝毫不显狼狈。望了望龙霄霆唇边蜿蜒而下的血迹,他突然仰头大笑,片刻后才停下,“看来,今日我来的很是时候,看了一出好戏。”顿一顿,“不过呢,这处戏还差了点什么,自然由我给你补上。瑞王?哦,不,应该是皇上才对。”

伸手,他自衣襟中取出两枚黑色的药丸。

轻轻走上前,他将药丸分别塞入他们的口中,幽幽叹道:“我不知你们会服毒,很可惜这不是解毒之药。这只是‘一夜忘’的解药。有些事,皇上你也该想起来了。”

药丸入喉。

只一刻便化入唇齿之间。

头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像是一生那么漫长,又像是十分短暂,她只觉眼前似有走马灯,不停地转来转去,那亮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她忽然,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那一夜。他缓缓揭开自己的衣袍,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室内,似有香雾缭绕,他的心跳得那样快,愈来愈快,伸手,他拉开自己的腰带。

雪白的床帐,似一大片飘飘飞雪,幽幽垂下,遮去一天一地的明光。

她面色凄然,只静静等待着。

可良久,他竟再无动作。身子被他沉沉压住,她艰难转首,却见他长长的睫毛扇动着,已然昏睡过去。

她很想起身,可惜自己亦是头脑深重,沉沉的眼皮即将合上。

光影闭合的最后一线间,她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沈沐雨与着墨。

这时,天与地似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此后,她再无知觉,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早上。

虽然她不知沈沐雨与着墨这般做是何目的,但有一点她能肯定。就是——那一夜她与龙霄霆什么都没发生。那君泽岂不是

她洁身自好,若说曾经只有一次,那就是皇帝寿宴她与龙腾被设计捉奸在床的那一夜。

天!记忆恢复。她的身子狠狠一震,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近在耳畔,轰然击下。她全身都颤抖起来,脸上迷惘得像是不知所措,明净的眼里起初只有惊诧,渐渐浮起欣喜、爱怜、哀伤、懊恼复杂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刹那到底在想什么。

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她的眼泪再度涌出。若君泽是可她却不能再见到他了

她抬头,目光对入龙霄霆平静无波澜的双眸,那样平静,好似山风吹过冰封的湖面,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半是惊异,“你一点都不觉得震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并不否认,只寂寂望向宫灯,“那一箭后,我以为你死了。我想所以,我早就寻到了‘一夜忘’的解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在了,他怎舍得遗忘他们之间每一点,每一滴。

沈沐雨微惊,“那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龙霄霆淡淡一笑,“十几年前,秋景华与母妃欲令霜连成毒害太子。无奈东窗事发,霜连成被贬被责罚,不过是做了垫背,终究还是保住了一条命。真正因此受牵连的,是当年的太医院统领,沈老太医。”

“呵呵”沈沐雨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你别假惺惺。当年我爹死的何其冤枉,秋端茗保住霜连成一条命,却让我爹担下一切。我爹一生效力朝廷,最后却落得个五马分尸,满门抄斩的下场!想我沈家,世代名医,朝朝效忠,基业何其辉煌。最后呢,一百多条人命,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

“若不是你与你妹妹着墨,出生时便过继给沈老太医的挚友,只怕你们也早不在人世。沈老太医这位挚友恰好也姓沈,名唤沈环林。他将你们辛苦养大,让你从医,考取功名。又让人安排着墨如入王府为宫女。为的就是,有着一日能查出真相,替沈老太医沉冤昭雪。”

顿一顿,龙霄霆字字震声道:“如今我已为皇帝。昔年的事我已查清,替沈老太医平反的诏书已然拟好,就放在御书房中,即便我天一亮便会有人瞧见。”

说罢,他终抑制不住胸口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他下颌滑落,一滴,又一滴,缓缓坠地。伸手去擦拭,指尖的鲜红触目惊心,却突然觉得不痛了。

沈沐雨微微一怔,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指着龙霄霆长久说不出话来。那样的笑声太凄厉,直震得枝头秋叶纷纷坠落,似漫天下起了阴雨。

“龙霄霆!平反当年的冤案就能还回我沈家一百多条人命么?”

“你不要装圣人。这些年,秋家所作所为,你为了对付太子,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告诉你!秋家害我们至此,我要的就是秋家满门同样偿命。还有你,今夜你就要死了,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是你的血脉。活该你有这样的下场!我告诉你,就是天下改姓,也轮不到留着秋家肮脏血液的人去做!哈哈,你们都被我设计了,这是报应!这就是你们秋家的报应。人在做,天在看!终于有报应了!哈哈哈——我等了这样久,终于亲眼看到了你的报应。”

突然,他冲出屋檐。

大雨纷纷洒落,他“咚”一声跪下,身子被雨淋得湿透,衣裳呈现出焦土一样颓败的颜色,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骤然狂叫,那声音,犹胜电闪雷鸣,“苍天在上!父亲,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替沈家报仇了!我与妹妹苦心潜在王府多年,从中作梗。他们终于有了报应!秋景华死了,秋端茗死了,龙霄霆也要死了!都死了好!哈哈哈——”

霜兰儿见沈沐雨神情中有几分癫狂,连忙问道:“我不明,那我的孩子”

他转首,冷笑道:“也好,就让你们入了地府做个明白鬼。”

“秋可吟的病无药可医,我早就知晓她不能生育。所以,我并不急。我在王府多年,一切很平静。直到你来了,我觉得我的机会也来了。是天意,秋端茗按捺不住,设计陷害你与龙腾。哪知事后,我竟察觉你有了身孕”

她愕然,“我是医者,虽然我体质阴寒,平素月信不准,两三月才来一回月事。可为何我自己没有察觉?”

他一晒,“各有所长,你善奇门左道,我则善此道。受孕十日我便能以金针断出,当时我知晓你有身孕,我知晓若是被他们发觉,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而我也少了一枚棋子。是以我偷偷在你药中加了一味药,扰乱你的脉息,令你自己不能发觉。”

“那时,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替你处理此事,总觉得你死了反而便宜了秋家,令他们诡计得逞。而这时候,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半个多月后,秋端茗竟是想让你替龙霄霆生下孩子。我知道你已经怀孕机会来了。我一边做准备,一边提议秋端茗,给了她一张生男秘方,又说自己能算出你何时适宜受孕,将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本来,我只消在你的脉象上动手脚,瞒住你即可。哪知龙霄霆竟是问我有何办法可以忘却一夜。我当时来不及反应,告诉了他有‘一夜忘’这种药,他当即让我为他准备。”

“给了龙霄霆‘一夜忘’后,我就后悔了。生怕其中出纰漏,当时我想让着墨游说你那晚也服下‘一夜忘’。哪知你也向我要了这种药。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连这都能想到一块去。”

“那夜,我偷偷躲在外边观察。当我见你们饮酒,心知大事不好。此药与酒同饮,不多久便会昏睡。若你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我又该如何解释你有孕一事呢?当下我只得找来着墨,将昏睡的你们做成曾经的样子,换了寝衣,又留下痕迹一切都天衣无缝,瞒过了你们两个。”

“再之后,我只消在你脉象上做手脚即可。时日差的不多,不到一月而已,再加上你本就月信不准,难以察觉。不过”他停一停,望向龙霄霆,“你既早就想起,早就知道龙君泽并非你亲子,你缘何不揭穿我?”

龙霄霆唇边尚在淌血,他极力舒展着自己疼痛的容颜,“我自恢复那夜记忆后,我便怀疑你了,我想兰儿肯定也被你一道设计了。于是我暗暗去查你做这一切,情有可原,所以我不想追究你”

“是么,可是我却不想放过你!”沈沐雨冰冷道,“我要等着看你,慢慢死,怎样死。我很乐意。还真是省事,想不到霜兰儿会下手杀你,省的我动手了。”

龙霄霆眉心剧烈一颤,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他不知霜兰儿究竟下得是什么毒,也许并不是见血封喉,也不知还有没有救。他缓缓依上门边梁柱,字字道:“你要我死,我无异议。只是兰儿她无辜,医者父母心。你救救她,好不好,算我求你!”

沈沐雨眼中只余冷漠,“若不是方才听到你们的对话她的确无辜,我也同情她。救她不是不可以,不过,原来她也姓秋,那就怨不得我了。你们两个一起下地狱罢,哈哈哈!”

“不,她是无辜的。秋家的事她从未参与过,求你救救她,求你了!”

“不用说了。”霜兰儿胸口亦是隐隐作痛,她只轻轻道:“我既然亲手配制毒药,必定是无解的。虽发作较慢,可也熬不过天亮。”

转眸,她望着龙霄霆,“我虽中毒比你浅,可我服毒比你早。所以,你不用再说了。”

语罢,她纤长的手指指向屋檐上悬着的七盏莲花灯,“知道为何点上七盏灯么?这是引魂的意思,我今日来,就没有想过活着出去。”

“什么”龙霄霆颓然跌坐在地,俊颜惨白无色,唯有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心中一阵阵悲涌翻滚着,仿佛被千刀万剐般疼,远远胜过他身体的痛。

“父王!”

突然,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

霜兰儿猛地回首,迫不及待地望去,惊得无以复加。但见雨中一个精致的小人儿颠颠跑来,一头扎进进龙霄霆怀中。

龙霄霆亦是愕然,不愿被君泽瞧见,他忙拭去唇边血迹,“君泽,你怎么来了?”

此时霜兰儿已是瞧见着墨,她大惊,“着墨,你怎么将君泽带来了?难道着墨,孩子是无辜的,你可不能”

语未毕,着墨已是打断,“你许久不回别院,君泽嚷着要下山找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君泽他,会思念自己么?

这样的认知,令霜兰儿眸框湿润,接着滚烫的泪水落下。

“其实”她顿一顿,望入霜兰儿漆黑的眼底,“其实,你配置毒药时,我偷偷换了你一味药。所以,眼下你们虽然疼痛,却都不会死!三日之内,自行服下些解毒的汤药即可。”

霜兰儿听得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只喃喃道:“着墨,你为何要帮我。从前便是你帮我”

着墨幽幽一叹,“其实,从前我也并非帮你,我也骗了你。为了哥哥,我只是想通过你揭穿秋可吟罢了。我是有私心的这么些年,我其实很内疚,你的遭遇我都清楚,却从来没有说出来,害你如此凄苦,我不忍见你如此不忍见你抛下君泽去寻死,所以才换了你的药。”

沈沐雨听罢,突然狠狠一掌扇在着墨脸上,响亮的耳光赛过雨声。

这一掌拼尽全力,震得他手发麻。着墨发髻散落,半边青丝垂在脸颊,细白皮肤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唇角慢慢沁出一点血珠。

沈沐雨大怒道:“你疯了,我们全家一百多口人命,谁来偿还?!你居然帮着他们,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哥哥!”着墨力争,“够了,真的够了!我们想要的都得到了。爹爹能沉冤昭雪,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秋家终于倒台了,他们都有了应有的报应。哥哥,真的够了。你若杀了皇上,江山社稷不稳,我们就成了千古罪人,兰儿何其无辜,她至始至终都是受害者。”

“你不要替他们说话。总之,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沈沐雨已然癫狂,他大吼道。

龙霄霆身中毒药,全身灼痛乏力,如今的他无力制住已濒临疯狂的沈沐雨,只得将怀中君泽紧紧搂住。

沈沐雨指着龙霄霆恨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全家都该去死,你也不例外!”腾地,他自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瓶子,“火寒毒你一定听过罢,是我从秋可吟那弄来的。今日就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眼看着沈沐雨就要将毒药向龙霄霆泼去,霜兰儿猛地向前一扑,抓住沈沐雨的衣袍,大喊道:“不要,君泽会有危险的,不要!”

可是泼出去的水,哪能来得及收回。

那一刻,龙霄霆双臂环笼,将君泽紧紧抱在怀中,即便拼尽所有,他也要保住君泽。

他静静等待着,等着毒药泼洒。可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闪过,挡在他面前,将火寒毒尽数挡下

众人不防变故,待看清楚来人,皆是吃了一惊。

是消失很久的秋可吟。是她将火寒毒尽数挡下。

君泽最先反应过来,瞧见秋可吟惨白的脸色,他似是受了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妃母妃,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哇”

龙霄霆没有想到秋可吟竟是一直躲在醉园屋中,此时他亦是震惊,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他才吐出几字,“你怎么来了?”

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全都冻住了。

秋可吟似是很痛,她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透明。

这样的她,霜兰儿从未见过,见惯了她虚假的伪装,见惯了她的嘲笑,见惯了她的狠毒,如此脆弱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刻的她,就好似被秋水肆虐的菊花,转瞬就要湮灭。

秋可吟微弱开口,“霄霆你每年都会在醉园过中秋,我想今年也不例外,我不敢去找你,只想偷偷瞧你几眼罢了”

语罢,她连连咳起来,好痛好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是刀绞,又仿佛是凌迟。一时好似身置九天寒冰,一时又好似被烈火蒸烤。仿佛有无数洪流在她体内奔腾,全身都要裂开。

她突然一笑,艰难道:“当年我给姐姐灌下火寒毒,如今我也终于尝到了这滋味是报应,这是我的报应”

断断续续说着,“我害了那么多人,兰儿,姑姑,若伊呵呵,我会有报应的,是不是?可是,霄霆,我是真的爱你我那样爱你可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

“姑姑想我们圆房,你却推脱说想和我慢慢来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永远都得不到你了。你的心,已经向着兰儿我多傻,我才知道,原来她才是姐姐的女儿好,真是好如此我输得,也心服口服了”

“你曾经想休了我,娶她是么我怎能忍受?霄霆我怎能忍受别人得到你我陷害兰儿,你也信了,后来你以为冤枉了我,对我格外的好。霄霆,真的,那个新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年”

“可是,我不能生育我是真心喜欢君泽本来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好”

她吃力转过头来,望向霜兰儿,“即便我死,我依旧恨你,霜兰儿!”

霜兰儿默默立在风中,一言不发。

秋可吟逐渐倒下,缓缓伏在地上,痛得不能自己。

君泽哭得更凶,“母妃,不要啊,我不要母妃死,不要啊!”

秋可吟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即将消融的春水。艰难伸出一手,她吃力抚上君泽稚嫩的小脸,唇角朝霜兰儿一努,“君泽乖,她才是你的娘亲。是我从她手中夺了你你喊她一声娘亲,今后我再不能陪你了乖,你要听话”

君泽轻轻点点头,他望着霜兰儿,终于唤了声,“娘亲。”

霜兰儿鼻间一酸,已是落下泪来,伸手将君泽搂在怀中。

秋可吟眼中晶莹一闪,却再无眼泪落下,只以一种看彻生死的淡然,望着龙霄霆,低柔道:“霄霆,你恨我么?”有温柔的鲜血从她体内汩汩流出,逐渐带走她身体的温度,她极力支撑也无法掩饰眸中涣散的神采,像是燃尽的余灰。

龙霄霆只是摇了摇头。他不想再恨了,他恨了那样久,究竟得到了什么,相反,他失去了太多太多若说恨,他只恨他自己

秋可吟仿佛很倦,唇角含着一缕微笑。头,缓缓滑落,再无声息。

“母妃!”

君泽的哭泣似绞绳一般缠上每个人的脖颈,直叫人窒息。霜兰儿只得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寥寥安慰。不管怎么说,这些年秋可吟待君泽是真的好,也难怪君泽念念难忘。终究,秋可吟死前对君泽说出了真相,君泽才肯叫自己一声娘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沐雨彻底呆住。来不及反应时,着墨已是自背后将他击晕。

“对不起,我哥哥他这些年过得太压抑,他本不是这样的人。皇上”着墨“扑通”一声跪下,“皇上,请你放哥哥一条生路。我会送他去南地,我会看好他的。”

龙霄霆只轻轻点点头。

着墨大喜,她望向霜兰儿,神情恳切道:“兰儿,还有一件事。昔年秋可吟让你喝下的绝育药,事出紧急,她们又防着我。我虽帮不上什么,可我最终找到机会在汤药里加了一味辛夷粉,能减轻药性。虽不知能不能管用,但总有一线希望。你可以试着医治。”

霜兰儿感念在心,潸然落泪,“着墨,谢谢你。”

她淡淡回以一笑。转首,她对龙霄霆说道:“皇上,我想带哥哥走,可以么?”

龙霄霆还是那样轻轻点点头。

着墨起身,用力扶起昏睡的沈沐雨,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雨中越行越远,直至再也瞧不见。

此时雨渐渐停了,只剩下冷风时不时呜咽着。

空荡荡的醉园之中,只剩下霜兰儿、龙霄霆,还有君泽三人。

过了许久,久得像是一世。

似是无话可说,霜兰儿缓缓撑着梁柱立起,她中了毒,脸色苍白,嘴唇发乌,只无力攥紧君泽的手,可那手也一直在微微发抖。

嘴唇哆嗦了下,她轻轻拉着君泽,“我们走——”

君泽却为难,他不愿,只拽住霜兰儿,“那父王呢,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她此刻十分虚弱,轻飘飘像个之人,软弱无力地瞧着君泽,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还这样小,有些事如何才能说得清,他又能不能听懂。

“兰儿”龙霄霆轻轻唤着,“我想同君泽说几句话,好不好?”

她手一松。

君泽已是亲热地扑入他怀中,亲热地喊着,“父王,你好久都没来瞧我了。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龙霄霆爱怜地瞧着君泽,胸口虽是疼,他却感受不到了,只伸手抚摸着君泽柔软的额发,柔声道:“君泽乖,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父亲。你还小,等长大后,我再告诉你原因好么?不过呢,你不能再叫我父王了。”

君泽幼小的眉头皱了下,“那我叫你什么呢?”

他清淡一笑,“叫我皇上,大家都这么叫的,好不好?”

君泽似懂非懂,点点头,“皇上,我知道的。权利可大了,我长大以后也要当皇上,可威风了。”

霜兰儿听得此话,美眸一惊,连忙忍住胸口的疼,上前捂住君泽的嘴,“童言无忌。”低首,她微斥,“君泽,你说什么呢?记着这种话不能随便”

龙霄霆还是那样清浅的笑容,“兰儿,经历这么多,我难道还看不透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皇位争夺,何时止休。我只希望,上一代还有我们的悲剧别再发生。万里河山,君泽是龙家的血脉,他将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日后,我会将他的身世昭告天下。”说着,他将君泽搂入怀中,亲一亲他的额头,温柔笑问,“你真的想当皇帝么?当皇帝会很辛苦的。要学好多好多的书,要学骑马要学射箭,比寻常家的孩子累很多,你真的愿意么?”

君泽自龙霄霆怀中钻出,郑重点点头。他那样小,却有这般认真的神情,坚定,有毅力,毫不迟疑。

那一刻,霜兰儿几乎是愣在原地。她从未见过君泽这样的一面。小小年纪,却很有担当,神情中凛冽不乏威严。蛟龙并非池中物,终有一日将跃上蓝天。

她这样瞧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仿佛瞧见很多年后,他长大成人,威风八面,震慑四海。也许,他真的会是帝王之材。

那她,是不是不该牵绊住他。

龙霄霆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等你满十八岁,我便将这万里河山交至你手中。你要好好努力,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好么?”

君泽似低头想了想,他颠颠上前,拽住霜兰儿衣裳下摆,认真道:“娘,我想跟皇上在一起。不过呢,我会常常去找你玩的,好不好?”

霜兰儿愕然。

似思虑良久,又似看透一切后的懂得,她点点头。反正,她从来一无所有,只要君泽开心,她又为何要阻止

深吸一口气,她放柔了声音,微微一笑,“君泽乖,你好好学本事。娘先走了,有空会来看你的。”

说罢,她当即转身,似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不舍。

也好,她本就孤零零一人来,就让她孤零零一人离去。她情愿,这样一辈子想着念着一个人,聊度此生。

她背着身,瞧不清脸上是何表情,龙霄霆只看着她孤寂的背影,一步慢似一步走着,那脚步似有千钧重一样。长长的裙尾拖曳在地上,拂过时发出清脆悉索的响声,沾了地上沉积的雨水,愈来愈沉重

他心中一恸,突然朝她萧凉的背影喊道:“兰儿——”

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只一味向前。

他大声,“那晚天凌殿大火,一切都烧成灰烬,什么都找不到,无从分辨,我不能肯定他”

她终于停下脚步,回眸时,神色中有火烧云般的惊喜,似是不能置信,声音颤抖仿佛不是自己的,“难道,他还活着?”

龙霄霆心绪一紧,“我不懂他,也没有把握。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会纵火了断之人”

她站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唯有鼻翼微微扇动着。

突然,她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兰儿——”龙霄霆又唤住她。

怀中搂着君泽,他突然抬起头来,似永远如初见一般,清雪脱俗的气质,浅淡的笑容。他似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兰儿,如果他真的不在了。能不能”

她转身。

顿一顿,他望入她美丽的眼底,“能不能,让我来照顾你?”

问完的时候,他屏住呼吸,突然垂下长长的眼睑。他竟是连看着她,等待答案的勇气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样懦弱。他这样在意君泽,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因为这是她的孩子。他所欠她,但愿能尽数补偿给君泽。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能照顾自己。”

顿一顿,她又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都结束了,我不恨你了,你早就知道君泽的事,还这样待他,我很感激你。我想,后来你一定也帮了我不少,譬如通传消息的纸条,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是谁帮我”

“霄霆,你我之间,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其实,我们能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低着头,早就知是这样的结局,可他还是问了。也许总有半点期盼,听她这样回绝,才觉得心中像被掏空一样难受,空落落的难受。

他的手,按住胸口,指间微微发颤。轻轻侧脸,望向即将燃尽的烛火,“可你一个人”

“我为他守一辈子。”

她的话,坚决,决绝。

他明了,不再继续。无尽夜风扑上他的脸,虽未入冬,却已冻得麻木。

“兰儿,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唇角泛起一点黯淡,似怔了许久,到底还是轻轻道:“爱,曾经很爱很爱。就算现在,也做不到彻底忘了你。”按住心口,“只要想起你,还会痛。”

停一停,她反问,“那你呢?有没有爱过我?”

有窒息的感觉如海浪汹涌拍上他的胸口,他本是说不出话来,抱着君泽软软跌坐在地。转首,有冰凉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却不被人瞧见。

突然,他幽幽一笑,那笑容清澈明净,好似幽昙绽放。

最后,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最爱的是秋佩吟。对你,是愧疚是怜惜。所以,你不必心中有负担。忘了我罢。”

霜兰儿轻轻颔首,似想起了什么,她自怀中摸出一柄银镜,还了给他,“终究不是原来的那面镜子了。”

语罢,旋即离去。

他望着她最后的背影,面容一分一分凄冷下去。

唯一的甜蜜,她曾经深爱过自己。

雨早已停了。

天边,淡淡的阴沉笼罩,似隐隐有一缕明光。也许,不久天要亮了。

风起,吹起他额边碎发,微微鼓起。他全身渐渐泛起麻痹,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爬着、啃咬着,一种异样的难受。

屋檐之上,莲花灯笼突然熄灭了几盏,油尽灯枯。周遭一下子暗了下来,身后,房门似被吹开,那里面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唯有远处花架上,一团乌黑。

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春剑叶蝶,曾经他悉心养护的兰花,此刻已是枯萎,本是艳丽的颜色,如今只成了凝蜡样的一盏。

风吹过,四下里寂无人声。

远处,她的背影,渐渐模糊。

他捡起地上一叶掉落的竹叶,轻轻凑至唇边,徐徐吹了起来。

曲调绵长,断断续续,三回九转,轻微渺茫似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青山绿水间,无数雨点打落,在河面行溅起无数圆圆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柳枝天然塑成的幕帘之前,她立在雨中。纤长略扬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梁,微抿的唇。未挽起的长发,齐齐垂在腰间,像是烟雨中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

“这位公子,不知方便同船?小女子有急事赶往越州,再耽误不得了。公子”

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

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一切都成了前世的奢望。

“其实,我最爱的秋佩吟。对你,是愧疚是怜惜。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说出这样的话,他只是不想让她负担更多。她已经承载那样多,又何必再添上自己的情呢,不如彻底将自己遗忘。

他不会说出来,终其一生,都会将对她的爱埋葬在心底。

初入王府的时候,他无心去管,任她受桂嬷嬷与秋可吟欺辱,他甚至从未去瞧清过她的容貌。以至于,慈溪边的相遇,他与她,都未曾认出彼此。而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结,因此开始。

越州一次次相救,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怜惜,也许是别的。那时的她,笑容清澈而甘醇,何来今日的沧桑之色。她的命运,她无力改变。他本可以改变,他却没有。

他看不透自己的心,究竟是何时沦陷。仓皇之下,他告诉她,自己对她只是同情。那时,她的眼神,无比空茫,他不忍去看,只得拂袖离去。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还能有爱情。

或许,从佩吟死在他面前时,他的一生,早已走入了一个死结。

他与佩吟的相遇,如此突兀,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里。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大,佩吟一人立在垂柳下,虽淋了一身的雨,可她却纹丝不动,一任无根水将她浇透。她的眼神里,忧伤黯然,毫不掩饰,叫你不忍睹。

其实,他并不喜欢撑伞。

在这样的下雨天,他也喜欢一人独自淋雨。小的时候,他的母妃尚是美人。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寒冷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能将你吞没。皇后几度陷害,母妃屡屡受委屈,甚至遭受冷落。

母妃无宠的日子里,宫人的鄙夷他已经习以为常,渐渐鄙夷成为了作践。有内监故意叫他有宫回不得,也是这样的雨天,让他一人在外淋雨。那时,他还小,身子底薄,冰冷的雨水令他冻得瑟瑟发抖。谁比谁更高贵呢?他其实本没有想过,要去争什么,却偏偏事与愿违,渐渐他成为宫中人人都可以践踏的泥土。

那样不堪的日子。谁能想到辉煌鼎盛的端贵妃曾有这样悲凉的过去呢?又有几人能体会无上荣耀的背后,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而上。

他曾经想过,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他本就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多少个日日夜夜,看惯了宫中险恶,看惯了母妃的艰辛,他只觉得厌倦,他只觉得无趣。父皇左拥右抱,美人无数,一人得宠,也许过了一晚就忘却了她的存在。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

他一直想,若是他,愿得一知心人,白首到老。他也就满足了。

这样的他,母妃不是不恼,总气他不争。

去争么?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受封瑞王,年满二十他便自请早早离宫自立王府。为了这事,母妃十分生气。离开了皇宫,也就远离了争斗的核心。言语间的不快,他只是出来透透气。

又逢下雨,他却不想打伞。

而秋佩吟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线中。论容貌,宫中美若芝兰的女子比比皆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她不是宫女,毕竟珠光华服,不是寻常宫女能穿戴的。是父皇的妃嫔么?他好似没有见过她。

于是,他戏谑,“姑娘,这伞给你。”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哪里?”

毫不意外,她对他冷冷淡淡。最后,她告诉自己,她就是东宫太子妃秋佩吟。他有些许意外,意外的是,她看起来那样年轻,竟是年长自己八岁的表姐。

他突然觉得,她与自己有相同之处。原来,她与他都善于隐忍,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他对她便有些亲近,能忍得住这样的寂寞,气度高华如山巅云。也许,他们是同一种人。

这是爱情么?还是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惺惺相惜?他不知道,只因他从未有过爱情。

后来,很多个凄冷的夜晚,他总想回忆他们究竟见过几次,又是如何开始的。也许是三次,也许是四次,少得几乎叫人淡忘。

最后一次,他入宫,正巧遇见了她。他并不知道女子喜爱何种物事,他只是常见女子佩戴香囊,所以他也赠给了她一枚香囊。寻常女子都爱绣着牡丹的香囊,雍容华贵,极富丽,又能彰显身份。而他,送她一枚绣着兰花的香囊。

他只是,想告诉她即便再苦痛。活在世上,就要像兰花那般孤傲,哪怕芳华只是盛开给自己一人欣赏,也不能磨灭自己的气度。

他记得,她举起那枚香囊细细欣赏,她笑道:“兰花,百合香味,看不出来,你挺了解我。到底是一家人。”

幽幽一笑,她将香囊佩戴在身上。

那是一种无言的交心,他明白的。

他想,这就是他与她的全部。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只是相依。

可是,恰恰就是这样一枚香囊,惹出了弥天大祸。

沉寂多年的太子,终于抓住秋家的把柄,借口他与她有私情,秘密派人擒住他们,关在一处偏僻的别院中。他们给他喂下软骨散,他无法抵抗

那场景,他永生难忘

起先,他与她拒不承认曾私下幽会,两人有私情。

后来他们用尽恶毒的方式,用针刺,用刀割,他亲眼瞧着却无能为力他想承认,只要她不再受苦,她却义正言辞,斥责自己。身体的疼痛,忍忍便会过去,可绝不能侮辱她的尊严。

就这样,审了二十多日,她始终咬紧牙关。她的毅力,叫他深深折服哪知太子一怒之下不能去想,只要一想,他都会觉得五脏六腑生生地疼,那是一种濒临腐烂的痛。此后,再多的人问他,究竟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他从没有说过。他亲眼看见了,却不能说出来太子找了几个猥亵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轮番强。。暴她

当时他懵住了,看着她散乱的发,被那些人渣扯得一根一根掉落在地。他彻底懵住了,不能承受,他怎能承受,于是,他亲笔写下了认罪书,承认自己喜欢佩吟,承认自己对她有过非分之举,他承认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只求他们放过她。

可是,他们没有放过她。

佩吟是那样坚韧的女子,哪怕是身心受到巨创,她也不肯低头。于是,他们割哑了她的嗓子,只要她不能说话,便不能反口。她那样好听的嗓音,竟是被他们割哑了怎能这样残忍,怎能

那一个月,是他此生最痛苦的经历,每每想起,都有皮焦肉烂的味道直上脑门,提醒着自己曾经有多么势弱。所以后来,他才拼命要得到权势。

终于,熬到了有人来救。彼时太子已经将他们分开关押,当秋庭澜突破重围,救下他,他顾不得自己全身绵软,伤痕累累他冲向她所在的厢房,可他看到的却是

她的脸苍白就如这片透明的雪。听说,身中火寒毒,一时令人如同在烈焰中燃烧,一时令人如同在千年寒冰中冻彻骨,火与冰的交替,痛不欲生。

他看到她咬破每一个手指,一字一字在地上写就血书,承担下所有的罪名。

他懂得,之前他已然写下认罪书,她口不能言,唯有写下血书,才能推翻他之前所承认的莫须有的罪名。

他跌倒在地,他无力向前,只得看着,她手指颤抖到不能自己,却依然坚持着,看着她的身下,看着她的唇边,甚至是她的晶莹水润的眸中,鲜血汩汩流出那血,汇成一条长河,就这样一点一点缓缓漫延进来,渗透至他的身边,甚至是他的掌心间那温热的感觉,却是冻彻骨的痛

他多么想问问。

她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呢,才愿替他承担下一切。他一厢情愿的这样想,因为只有这样想,他才会觉得心中好受些,才不会觉得自己被撕裂。

从她的血,浸透了他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完了,他深深陷进去了

一个月来,他曾不停地幻想着,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能活着出去,他一定要扳倒太子,将她救出苦海,他要好好待她,抚平她的创伤,让她不再有痛苦。

可是,他没有等到。

活着出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从那一天起,他彻底变了。

既然,无法去弥补,那么,他把恨无限放大。

对,他是有错,秋家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他放任了,明明知道外戚专权会是怎样的后果。为了得到权势,他不惜与秋家共谋。为了给秋可吟治病,他明知要纳无辜女子为妾,他没有出声反对,他默认了。

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岁月,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令曾经伤害过佩吟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每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他不懂,其实这世上还是有爱情的。

只是,他的心,被戳刺的百孔千疮,早已不能承受。

他的爱,给不起了。

所以,当兰儿闯入他的生命中,当爱情猝不及防撞击他的心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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