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第二百七十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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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夜

他明明记得,他们刚逃出伊布泉,还被神婆看到了穷奇的样子,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然后,他看到了齐流木死前的最后一段回忆。

一些零碎的片段闪光一样乍然出现在脑海中,祁景的头一阵剧痛,缓了很久,才听到江隐的呼唤:

“祁景...祁景?”

祁景抬起头,表情还有些恍惚:“...我全部都看到了。”

“什么?”

“李团结的回忆。无论是我看到的,还是他想起来的。你也看到了,对吗?”

江隐点了点头。

谁也想不到,相思树和姻缘庙,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祁景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向脖子,那里有五道清晰的指印,身上脸上,也都有很多擦伤。

他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真是一条疯狗。”

江隐看了他一眼:“你在骂你自己?”

祁景一惊,立刻道:“那不是我!我怎么会这样对你?”

“是啊。”江隐轻轻道,“刚才你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的时候,我几乎要当真了。”

他站起来,走进了庙里。

祁景愣了片刻,揣摩了半天,还是不明白,这是在怨他?不像,江隐不是那样会使小性子的人。

他问那个从换回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喂,这是什么意思?”

李团结道:“疯狗怎么能听得懂人类的话呢?”

祁景脸颊一抽,微笑道:“那您老就好好歇着吧。”

不帮就算了,当真以为只有他懂人心思?他祁景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求人不如求己。

阿月拉和勒丘刚才一直在相思树下躲着,看到他们两个恢复正常了,这才无事人一般走了过来,好像已经习惯了。

阿月拉道:“你们又和好了?”

祁景敷衍的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又说:“如果你们发现我性情大变,千万不要接近,不看不听不问就对了。”

阿月拉耸耸肩:“这还用你说?从第一次看到你变成那个满脸花纹的样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的来路不简单。说实话,要不是你变出来的那只野兽和饕餮长的不一样,我还以为你就是阿照老人说的‘神明’了呢。”

祁景若有所思:“很像吗?”

“是啊。你们的花纹很像,原形...如果不是我看过地宫壁画上的饕餮,也要以为那就是你了。”

四凶同出一脉,有些相似也并不奇怪。但是亲眼见过饕餮,并且奉若神明的神婆,为什么会和不知情的人一样,对他顶礼膜拜呢?

想到那张老脸涕泗横流的样子,他心里又涌现出一阵不适。

在齐流木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神婆变了,还是李团结...

尚未理清思绪,江隐已经跨过了门槛:“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线索了。”

祁景跟着他走下台阶,观察着他的脸色,叫了一声:“江隐。”

“嗯?”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江隐沉默。

祁景道:“我那样对你,你会生气吗?”

江隐顿了顿,摇了摇头。

祁景停下了:“到底怎么了?你和我直说。不要说没什么,自从戴上一双同心镯之后,我更容易察觉到你的变化了,你现在不太对劲。”

他笑了笑:“江真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再猜了。”

江隐没有说话,好像在组织语言,祁景察觉到这点,沉默的陪着他走着长长的台阶。

“我只是...有些事弄不明白。”

“我明明能分得清你和他,但在他顶着那样一张脸,摆出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的时候,我又好像分不清了。”

祁景轻声道:“为什么?”

江隐摸上了胸口,那里的东西最近越来越不听使唤,不停的带给他十几年来都没有的困惑。

“这里,很难受。就好像要杀我的人真的是你一样。”

祁景呼吸一窒。

他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小青蛙狂喜乱舞,缓着劲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地方,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什么是爱?”

“陆银霜偏执,扭曲,但她是爱着教授的。也许爱中还有恨。”

“有人和我说,爱是惶恐不安,是患得患失。”

“这个问题,总会出现在我的脑中。”

祁景看着他一如往常,丝毫不见破绽的脸,嘴角的笑压不住的越来越大:“江隐,你这是在怀疑自己爱上我了吗?”

江隐看了他一会,难得先避开了视线。

“我...想弄清楚。”

“你既然问了我,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

祁景没想到这个雷打不动的铜墙铁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想了这么多。只是这份真挚,就让他几乎克制不住满心激动和温柔,自己都忍不住叹气,真他妈的栽了。

“不复杂,一点也不复杂。”

他上前一步,牵住了那只垂落在身边的手,两人掌心相贴,热度源源不断的传过来,和刚才掐住他的冰凉完全不一样。

“这样看着我,你没有感觉吗?这样牵着我,你没有感觉吗?”他慢慢贴近江隐,直到柔软的双唇贴上,江隐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块木板,被他握着的手也攥紧了。

“这样被我亲,没有感觉吗?”

这句话消失在双唇的呢喃中。

阿月拉和勒丘已经看呆了。

祁景浑然不在意,他黑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江隐。在极近的距离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分明出现了动摇。

江隐略显急促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上,他却拿出了十成十的耐心,一动不动,既不离开,也不进一步的深入,只轻轻的磨蹭着柔软的嘴唇,和紧闭的齿缝。

那种维持着最亲密的距离,却又若即若离的耳鬓厮磨,在这时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

仿佛小动物一般纯洁的依偎,眼底却氤氲着汹涌的欲望,江隐被那试探磨的无法,睫毛抖了又抖,齿关终于打开了一丝缝隙。

但对方还是按兵不动。

有点干燥的嘴唇蹭着唇角的皮肤,轻轻的抿了下,带起一片酥麻,江隐难得局促,不自觉的动了下唇舌,扫过一片温热。

低低的笑声从两人相连的唇间弥漫开,震的人心底发麻,江隐猛的睁开了眼睛,祁景却再不等他回过神来,大张旗鼓的攻城略地。

直到被用力推开,那抹笑意还挂在嘴角上。

江隐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你...”

祁景还是笑:“江隐啊江隐,你藏得太深了。你对我也有欲望,不是吗?”

江隐道:“欲望,就是爱吗?”

祁景想起陈厝问过他的那些黄色问题,他正气凛然的说没想过和江隐如何如何,现在看来,真是物是人非。

他很想说没错,但张了张口,还是懊恼的揉了把头发:“也不能这么说。”

“欲望可以不因为爱。”

他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江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祁景似乎已经无奈了,轻轻抹了抹他的嘴唇,叹息道:“爱是什么,这个问题确实很复杂,我也没法给你一个答案。但是,我明确的知道这一点,因为我的心一直在向你跑,谁都拦不住,包括我自己。所以,问问你的心吧,江隐,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他晃了晃掌中的手,缓缓松开了。江隐的五指像握不住的流沙一样从手中滑走,祁景的心脆弱的一抽。

“如果你想明白了,就自己牵住我的手,然后,永远都不要放开了。”

直到江隐走远了,阿月拉和勒丘这才敢靠近。

勒丘轻咳一声:“所以,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祁景道:“我还在追。”

勒丘一竖大拇指:“不错,是条汉子。”

祁景淡然一笑,心说我这是经历了多少心理挣扎才能这么坦荡的,我一个直男硬生生掰成回形针容易吗?原本以为罪魁祸首是江隐,想想不对啊,那为什么现在他还要掰江隐?原来不是两情相悦,基佬竟是他自己。

唉,冤孽啊。

阿月拉红着脸:“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祁景一笑:“你们也是。”

他们继续往下走,李团结却忽然道:“为什么不说,欲望就是爱呢?他会相信你的。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你也太没用了。”

祁景冷冷道:“你有用,齐流木到手了吗?”

李团结哼笑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祁景心说,人都死了,还在这嘴硬呢。但这个太扎心了,他自己也不太好受,打个哈哈过去了。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沉默了一会,李团结又问:“为什么?”

“你还在纠结这一茬呢。”祁景说,“我只是不想糊弄他。如果他稀里糊涂的和我在一起了,最后却发现心不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想清楚了,主动选择了我,那样才牢靠。你不懂,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牢靠,什么叫牢靠?这个世界上,只有欲望是最牢靠的。想要什么,就拼尽全力,不择手段的去要,或偷、或骗、或抢、或求,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就算让他爱上你的身体又如何?尝过了那种滋味,自然会上瘾。而欲望是可以将心扭曲的。”

祁景心想,这是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论调?三观随着五官跑,脑子长在几把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穷奇。

“你想要真心,可人的心多么叵测,说变就变,毫无长性。最愚蠢的事莫过于,在别人交出一颗真心之前,就把自己的心双手奉上。”

祁景憋不住了:“...你以前受过什么情伤吗?”

“什么?”

“我觉得古墓派的祖师婆婆都说不出这一堆话。”

而且,你们俩不是从纯洁无比的乡村爱情开始的吗!!

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立下血誓那天,齐流木说,他只换一份真心。

忽然,脚下的地面一阵震颤,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等看到阿月拉和勒丘苍白的脸,才明白过来。

远处的姻缘庙不断崩塌,相思树的树叶转眼落了一地,台阶的劲头,已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好,幻境要消失了!”

祁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了江隐的手,几人狂奔下山,还是赶不上台阶崩塌的速度。他一脚踩空——

“啊啊啊啊!!”

狂风凛冽中,阿月拉喊:“...那个带着翅膀的神兽呢?你让他出来啊!”

祁景喊道:“没劲了!”

化形一次耗费的精力不少,何况是原形。李团结现在还能冷嘲热讽,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完了,完了...”阿月拉飙泪道,“我们要死了!”

明明刚系上红线,她还不想死啊!

他们势不可挡的往下坠去,祁景在狂风中眯起眼,看着地上那不停缩小的花海子,不知道等他们掉下去的时候,还能不能替他们抗一波伤害。

连江隐都闭上了眼睛。

扑通!!

“卧槽!!!”

几声惨叫响起,却不是他们发出来的,一片茂密的花丛毛毯一样将他们接住了,却砸中了不知哪来的倒霉鬼,滚成一团。

“疼疼疼疼疼...我的腿,腿又断了!”

祁景还在晕头转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需要看,他就能描摹出那幅泪眼汪汪的样子,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不断抽搐。

“伊伊...救我...”

祁景勉强道:“小白?”

瞿清白也愣了,扭头一看:“怎么是你们?”

“我们...”

一个声音咬牙切齿的从身下传来:“...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再说?”

祁景低头一看,他屁股底下来坐着一个吴敖。

“抱歉。”

吴敖坐了起来,被砸的呲牙咧嘴,黑着脸道:“这是玩的哪儿出?天上掉下来个猪八戒?”

“说谁猪八戒呢。”祁景笑,“你们呢,不是在山下等着吗?怎么会来这里?”

周伊一边替瞿清白包扎,一边道:“我们本来是在山下的,可是等了很久你们还不下来,又看到山上灯火通明,一只野兽飞了出来,就知道不好。索性连白月明都不等了,先找到你们再说。”

她拍了拍瞿清白的腿:“没什么事,扭了下而已。”

瞿清白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自从陈厝走之后,他的霉运都被我继承了。”

他苦笑了下:“真想他快点回来啊。”

“这不就给你们送人来了吗?”

一个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响起,却让所有人的脊梁骨都是一炸。只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就知道这温柔只是伪装,皮子底下活脱脱的青面獠牙。

像烟雾,又像月光,白月明的身影慢慢在夜色中浮现出来,不同的是,他的手上还抓住一个人。

“把他弄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劲啊。说吧,你们要怎么感谢我?”

看到那人的一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祁景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双目紧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声竟有一丝颤抖:“...陈厝?”

“是陈厝,是陈厝!”

瞿清白狂喜道:“没错,就是他!那天被关在密室里的就是他!”

他下意识就要去接人,但白月明向后一撤,他扑了个空,连个衣袖都没抓到。

“别急啊。公平交易,有来有往,我要的东西呢?”

江隐从衣服里摸出一串绳子,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珠子。珠子是个眼睛的形状,泛着诡异的红光,正是他们千辛万苦从白净身上拿到的东西。

他伸出了手:“把陈厝交给我。”

白月明死死盯着那个珠子,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不过一瞬,陈厝就被推了过来,而珠子也在夜色中划过一道红光,落在了白月明的手心里。

江隐一把搀住了陈厝。

他像没骨头一样,整个人顺着他的胳膊滑了下去。

祁景将他扶坐在地上,陈厝整个人仍然软绵绵的,连呼吸都微弱,他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点意识都没有?”

周伊替他搭了搭脉,就是一愣:“这脉象...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

“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边还在焦急陈厝的事,白月明已经对着月光举起了珠子,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魇足。

“终于...终于...”

珠子在那白皙的手掌中碎成齑粉,一缕红光慢慢升起,凝成了一个眼睛的形状。江隐站了起来,挡在了众人面前,戒备着白月明的突然发难。

罗刹夺回自己眼睛后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试一试它的威力。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光的虚影慢慢变浅,连同珠子里剩下的那点妖气,消失了。

白月明期待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还在定定的看着虚影消失的地方,等候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那一刻,他的表情完全扭曲了。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轻柔,轻柔的像嘶嘶吐出的蛇信,“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去哪了?”

“哦,你们在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脸,好像整个人都疯魔了一样,一颗血红的眼珠骨碌碌的从手指缝中转过来,一声鬼啸似的厉喝,“你们骗我!!”

虬结的青色筋肉撑爆了衣衫,长长的手臂飞快的一扫,抓住了江隐的腿弯一拖,啪的一下砸在了对面的树上。大腿粗的小树瞬间断成两结,祁景叫道:“江隐!!”

“小心!!”

惊呼仍在耳边,祁景就被尖利指抓掐住了脖子,他猛力一挣,爪子从脖子划到胸口,呲啦啦抓出深深的血痕,幸好避开了致命处。

瞿清白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剑,一剑劈了过去:“放开!”

“不知死活。”

白月明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陌生,低沉的仿佛阴间地府里鬼怪的咆哮。他把祁景一甩,瞿清白慌忙收剑,还是和他撞了个满怀,差点没头破血流。连带着后面冲上来的吴敖也被绊了个跟头,一头栽倒在地。

他不再管其他人,目光落在了毫无知觉的陈厝身上。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他一把抓起了陈厝,半边青筋毕露的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来:“和你们的朋友说再见吧!”

他手上发力,尖锐的爪子陷入了那细瘦的脖子里,忽然,一个声音大喊:“住手!!”

白月明看向出声的人,是周伊。

她惨白着一张脸,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我知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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