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第一百九十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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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夜

一夜有惊无险的过去,小镇的一天又开始了。

几个人几乎都没怎么睡,眼底一圈浓浓青黑,祁景从冰冷的地铺上爬起来,腰酸背痛。

另外几人都是一样的神情,脖子一扭,都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议事堂今天放粮,江逾黛站在桌子后,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虚弱的咳嗽着。

瞿清白在排队的人中看到了唐惊梦,眼神只是稍一顿就移开了,江逾黛却问:“你对她很感兴趣吗?”

瞿清白一惊,就见他笑了一下,白净面皮温和俊秀,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上次就见你盯着她看啦。”

瞿清白没想到他这么心细如发,就说:“我觉得她长的有点吓人。”

江逾黛哦了一声:“她啊,也是个苦命人。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姨姨抚养,好不容易上大学了,又被困在这个地方。”

“而且...”他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瞿清白问了好几遍,才说“她生病了。”

瞿清白心下了然:“是疯了吗?”

谁知江逾黛却摇了摇头:“不是,是另一种病。”

瞿清白这下好奇了:“什么病?”

江逾黛却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起来:“这...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还是不说了,不说了。”

而后无论瞿清白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只打岔过去,好像后悔说了这么一句。瞿清白总觉得他在吊自己胃口,却无可奈何,只能暗自猜测。

到底是什么病,才会觉得难以启齿呢?

再次在后院见面的时候,周伊的脸色居然比他们还差,第一句就问:“你们昨天晚上出去了吗?”

祁景点了点头,简单说了一遍。

知道真相后的周伊同样震惊了。她甩了甩头,把那些纷繁复杂的想法甩出去,说了自己的事:“我昨天晚上,好像看到白哥哥了。”

陈厝一愣:“你不是和周炙睡在一起了吗?”

周伊点点头:“所以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做梦。”

昨晚,周伊在沉睡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很轻柔的声音,一点点将她唤醒,皱着眉,眯着眼,恍恍惚惚的醒来了。

月光将那张脸映的朦胧又清晰,白月明低头看着她,唇角带笑,轻轻道:“伊伊。”

周伊心下悚然,立刻去看旁边,周炙还沉沉的睡着,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她迷迷糊糊的说:“...我在做梦吗?”

白月明笑了,更加近的俯下、身来,呼吸可闻。

他用气声说:“伊伊,救我。”

周伊好像处在一个将醒未醒的状态,傻愣愣的问:“怎么救?”

白月明的声音更轻了:“除夕...你要留下来,其他人也要留下来。”

“不行的...要去祠堂....”

“行的,行的。”白月明很温柔的说,他俊秀的眉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的阴霾,“太危险了,有人要害你们,不要去...留下来。”

周伊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凉凉硬硬的东西,白月明说:“我得走了。”

“伊伊,记住我的话,一定要救我....”

周伊被他的手指点在额头上,像没骨头似的向后倒去,跌入了云端一般暄软的被褥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厝挠挠头:“听起来更像做梦了。”

周伊伸出手来:“但早上醒来,我发现手里攥着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他昨天塞给我的。”

躺在她掌心的是一个小瓷瓶,上面有个红绸子包着的软木塞,特别像古代那种鹤顶红。

瞿清白急道:“这里面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周伊的脸上出现些迷茫:“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如果白哥哥给了我什么东西,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他们传看了一圈,终于确定这只是个最普通的小瓷瓶,本身毫无特别之处。

祁景猜测着:“不论如何,如果白月明真的说了这句话,意味着除夕当天是最有希望救出他的时候。”

陈厝道:“可是那时候我们要进祠堂,怎么救?”

周伊说:“我不用去,可以留在这里。”

江隐道:“你不能一个人。”他看了一圈,问陈厝,“你能留下吗?”

陈厝愣了下:“可以是可以...”他想起了上次狼狈不堪的经历,点点头,“有我这个技能在,确实会安全一些。”

吴敖皱眉道:“你们不觉得有点诡异吗?白月明是怎么出现在这么多地方的?”

“这一个晚上,他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在我们房间外,第二次在走廊里,第三次是周伊那里,照这么看,他根本没被困住才对吧。”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白月明行动如此自如,为什么还要人救呢?

但吴优的那一巴掌又明晃晃的昭示着他被虐待的事实,被拉扯着的白月明看上去那么孱弱无助,令人心生怜悯。

瞿清白愣头愣脑的说:“难道他有分、身术?”

祁景:“分、身术会这么真?”

“或者,在外面飘荡的是他魂魄的一部分,就和云台山那时一样...”

陈厝头都要大了,用力揉了揉头发:“算了,不管有什么蹊跷,总要去看看才知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和伊伊跟你们分头行动。”

周伊道:“可是,你要怎么留下来?”

瞿清白说:“得找个借口。”

祁景:“装病吧,亲测有用。”

吴敖:“信不信就算你只剩一口气了,三爷能把你从床上拎下去?他可不会管你死活。”

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最后也没定下来,祁景说去看看祠堂,这才平息下来。

祠堂离江家不算远,却格外荒凉,一个和昨天夜里看到的一样的缓坡,走上去,没两步就看到了一圈界桩一样的木头深深夯在地里,再迈步就不能了。

远远望去,祠堂看起来没什么排面,就和一个小庙庵差不多大,门用铁栏杆密密实实的封死了,发黄的匾额写着江氏宗祠四个大字。

周围只有蔫头耷脑的荒草,没一丁点新鲜颜色。

进是进不去了,也不想回江家,去街上又要被悄悄盯着,他们索性在缓坡上坐下,冬日里出来了难得的太阳,照的人暖洋洋的。

吴敖头枕着双手躺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祁景盘点着现今的问题:“江逾黛到底要干什么?镇上的人怎么办?吴璇玑为什么要关住白月明?楼里有什么东西,人都是怎么死的?那个小孩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江隐的过去?

陈厝赶紧求饶:“别说了兄弟,你现在就像唐僧念经,你再念我就去世了。”

祁景不说话了。

微风拂过荒野,灰扑扑的天空摆脱了云雾的遮蔽,露出了湛蓝的本色。周围荒无人烟,小镇与世隔绝,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几个,孑然一身,孤军奋战。

危机来临前最后的安宁,让他们抛弃了那些解不开的谜团,松懈的聊起天来。

“快过年了。”周伊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

瞿清白说:“我也是。以前在家,过年都做大锅饭,师兄弟都来一起包饺子,还要上交今年的功德册,该骂的骂过了该打的打过了,心里一桩大事放下,就能开开心心的过年了。我总是被训的最惨的一个,这时候他们就护着我...可是吃过年夜饭,该放炮仗了,他们又欺负我胆小,经常在我耳边吓我....”

他越说越蔫:“...我想家了。”

陈厝拍了拍他的头,力道很轻柔:“人家女孩子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先难受上了。”

他有点出神:“要是在家,原本计划出去旅行的,我妈想了好久了。他俩都商量好了,马尔代夫就不错....”

吴敖枕着胳膊,揪着草根:“过年也没什么意思。喂鸟,练功,喂鸟,练功,喂鸟...一个年过下来,鸟吃的比人还肥。”

祁景想了想,他的大忙人爸妈过年总会回家的,虽然没多久,不过祁老爷那几天总是格外高兴。然后自然是四处逛逛,上山,逛庙,成群的俗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前仆后继的抢第一支香,拜神祈福。

庙会可多了,这一个那一个,热热闹闹。套圈他的准头很好,射击啊扔硬币也都不错。韭菜鸡蛋的饺子他一直不喜欢,冰糖葫芦吃的牙酸,虾片奶糖柿饼油果子,都腻歪的不愿再动。

他看了看江隐,想到了梦里那样的五光十色,他会怎么过呢?

瞿清白果然兴冲冲的问:“江隐,你过年时都做什么?”

周伊举手抢答:“他和我一起,扎灯笼,沾糖棍,烤地瓜,敬灶王爷,大年初一给五爷拜年敬茶,白哥哥就教我们写春联。”

陈厝酸了:“青梅竹马真好啊。”

他又看看江隐,一副木头样,这家伙何德何能?媚眼抛给瞎子看,真是浪费了。

瞿清白刨根问底:“那之前呢?”他一直很想了解江隐的过去,在被陆银霜抛弃和来到白家间有一段尚未填补的空白,他从未提起过。

祁景正想着他会怎么回答,江隐却出乎意料的坦诚:“和师傅一起卖手艺,耍绝活,挣钱。”

瞿清白:“祁景说你练过杂技,果然是真的!是走江湖的那种艺人吗?你都会什么?我想看看....”

他叽叽喳喳的问,江隐就一句句回答,祁景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联想到之前他说的师傅死了,猜测着也许出了意外,但时间终究会治愈一切。

虽然还摸不透自己对江隐的意义,但既然已经是“重要的人”,以后就可以变成“很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

他还在浮想联翩,江隐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祁景的目光那样柔和热烈,明明是一双黑亮的眼睛,却跃动着最明艳的色彩,每每被注视,他都感到胸膛窒闷,指尖发颤。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多年以前出现过——

当他被江逾白抱着坐在板凳上,在烟火爆竹的硝烟气中,看着那辉煌灯火,飒沓流星,戏子唱罢退场,余音绕梁,一股热流像冬日里吞下的馄饨一样烫开了胸腔,他应该只是个傀儡,是一具行尸走肉,却在那一刻活过来了。

他体会到了人的感觉。

只有人会心潮澎湃,只有人会热泪盈眶。

现在,他又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人间烟火,万丈红尘。

渐渐的,满目荒凉失去了颜色,两双眼中都只有一人鲜明。祁景仍旧那样看着他:“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江隐低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祁景笑了:“我才不信这个。我没什么愿望,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年。”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

我会和你一起逛庙会,看把戏,听小曲,纳福祭祖,辞旧迎新。我们阴森可怖的墓一起下,刀光剑影一起闯,最温暖平和,喜气洋洋的日子也要一起过。就这样年年岁岁长相伴,再多的妖魔鬼怪也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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