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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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叶季安没有再懵,他几乎是蹦跶着往屋里一退,只听“哐当”一声,关门声很响,像是影视剧里叛逆少年躲避饭桌上的唠叨,抑或闯凶宅的笨贼躲避女鬼,门锁上插的钥匙都被震得晃悠。外面咕哝几声就没了动静,叶季安快速套上条灰色运动裤,又穿上袜子,把衬衫上方才敞着的两颗扣子扣好,这才回到门前。

窗户大开着,北风灌进来,外面是瓦蓝的天。卧室里的空气一时间新鲜得让人清醒,但叶季安握上门把,却忽然有点犹豫,更多的是尴尬——自己反应好像太大了,也很不礼貌。

看那样子,来人管梁逍叫少爷,应该是经常照顾他的阿姨,虽说是来干活的,但好歹也是客人,是长辈……自己就这么二话不说甩门把人关在外面?

出去了又能说些什么缓解难堪呢?

无论如何,还是不能躲着不动,马克思都能在外面安生待着,他不能不如一只蜥蜴。于是叶季安推开门,往客厅走了两步,只见扫地机器人已经启动了,阿姨本人也擦起了茶几,好像完全没把刚才发生的当回事儿。

“您好,”他清了清嗓子,“请问您这么称呼?”

阿姨哈哈大笑,两只精明的小眼睛打量着他,“看把你吓的!我姓胡,叫我胡妈就行,逍逍家的老保姆,干了二十多年啦!”

“哎。”叶季安答应着,却很难叫出那个字,“我给您倒杯水去,家里有铁观音大红袍普洱拿铁黑芝麻糊,还有葡萄柚果汁,热水冲的那种。”

“白开水就行!”这胡妈顿时笑得更爽朗了,麻利儿擦干净茶几,又去对付暖气柱,眼见着叶季安绕过走来走去的扫地机,把玻璃杯给她摆在茶几上,她又道:“那种果汁,逍逍最喜欢喝了。”

叶季安心说我知道,要不我再给您冲一杯?“他下楼买早餐去了。”

“他能干这活儿,不容易!”胡妈美滋滋喝下去大半杯温水,又拿眼角觑叶季安,“傻站着干嘛呀?快洗脸刷牙去。”

叶季安老老实实地进了浴室。

等他收拾清爽推开门,听见客厅里的动静,梁逍已经回来了。

“都跟您说过了,真的不用。”是梁逍的声音。

“哎哟,不是我说你啊少爷,你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你知道这油条拿什么油炸的?还有这包子馅儿,什么肉都说不清楚,粥也是,熬得这么稀一看就不是好米,”胡妈满嗓子都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得我来做点能入嘴的给你冻上,真是的,大过年的哪能让你这么冷清。”

“前辈做饭我洗碗,不冷清。”

“做得怎么样啊?”

“非常好。大厨水平。”

“那你能洗碗?就是看你太懒,工作又那么忙,我才老是放心不下。”

“我学会了。”

“唉,奇迹了奇迹了,我必须得跟老爷子说说,”胡妈长叹一声,“我看家里茶叶饮料什么的备得挺齐,冰箱里还有蔬菜水果,都是人家叶主管弄的?”

“前辈从家里拿来的。”

“不仅是工作上能干,生活上还挺会照顾人,是吧?”

“他很好,您要夸就当面夸人家,不要背后和我议论。”

“这不是洗漱去了吗!你们年轻人就是起得太晚,”胡妈嗔怪,又放低声音,“我看,长得也比照片里精神,不像三十五的。”

叶季安偏偏耳朵很灵,一五一十听了个清楚,他心说,外面在开我的表彰大会呢,我躲墙角偷听也太不地道,于是穿过走廊,来到客厅,只见被批斗的早餐就摆在茶几上,梁逍则已经坐上沙发,羽绒服还没脱,一脸拒绝聊天的自闭表情,瞧见他就立刻站了起来,还笑了。

“你们聊哈,”胡妈背过身子,擦拭陈列架上的守宫盒,“别管我。”

叶季安把梁逍按下去,自己也坐下,挨在他旁边,小声道:“小笼包什么馅儿的?”

“胡萝卜猪肉。”一提到包子,梁逍就有点不开心,“前辈别吃了,不干净。”

“我家小少爷专门早起给我买的,当然得吃,”叶季安说着就拎起塑料袋,拆开拿了一只到嘴边,“楼底下一天到晚排队,等了挺长时间吧。”

梁逍还是板着脸,“我九点半下去的。”

“就是味道好才那么多人排,每次出门人家包子都没蒸好,我馋好久了,”说着,叶季安把那咬了一半的小笼包往梁逍嘴角递,“尝尝?”

梁逍的目光笔直地黏在他脸上,张嘴叼住,吞的时候还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脏不脏啊。”叶季安笑着,擦了擦他下唇上沾的汤汁。

梁逍终于也笑了,“不脏。”

两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吃起早餐,虽说不被胡妈待见,但油条酥脆,八宝粥温热,几种凉拌小菜也各有风味,吃下去相当熨帖。见胡妈转向其他屋子打扫,梁逍才开口问:“头痛吗?”

“有点,”叶季安把粥碗放下,靠上沙发垫,“后天年三十吧,我今天哪儿也不准备去了。”

“我也哪里都不去,”梁逍学着他的样子瘫坐下去,大清早的,两人肚皮倒晒得挺惬意,“昨天晚上,前辈感觉怎么样?”

叶季安往他身上靠,羽绒服表面已经暖和过来,他的侧脸就软泡泡地陷在里面,“我想想用词啊……对了,此生难忘。”

梁逍扑哧笑了,“太夸张了吧。”

“那什么时候试试更夸张的?我看你忍得也挺辛苦,”叶季安的指甲尖一下一下轻轻挠着羽绒服光滑的面料,他又撩起眼皮,去捉梁逍的眼神,“好不容易放假有空。”

哪知梁逍竟别过脸去,不肯看他了,“这个不用着急。”

叶季安拖长尾音,“哦——梁科夫斯基的循序渐进理论。”

梁逍又转回来,突然用力抱上他,“前辈接受得太快了,像做梦。”

叶季安心说感觉这种东西不就是很玄很主观很迅猛吗?况且我又不是那种矫情人,你亲亲摸摸都能让我·硬·了,我还不让你上?我功课都做了不少了好吗。这么想着就莫名来气,撞撞梁逍的脑门,他瞪着他说:“你醒着。”

梁逍的耳朵居然红了,但他没有再藏,只是和叶季安鼻尖抵着鼻尖,眨眨眼道:“还要买那个要用的东西,保·险·套·润·滑·液什么的,前辈陪我去买吗?”

“……行啊,还得买点年货,咱们在五环外,买点烟花爆竹放放也行,”终于轮到叶季安害臊,想了想,他又道:“但是三十初一你得回去吧,陪陪你爸。”

“我家不过年,没有这个习惯。”梁逍寻常地说,“也不过圣诞元旦,节日基本都没事,除了清明要祭祖。”

“回去看一眼也不用?你家不就在本地吗。”

“我爸出去旅游了,家里没人,”梁逍脱了羽绒服,又把叶季安搂回来,捋他的鬓角,“前辈呢?我记得你家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叶季安笑了,“我都十几年没回家了,我弟结婚我都没回去,孩子满月干脆就没叫我。”

梁逍似乎有些诧异,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叶季安又道:“每年就是打个电话,打点钱,他们对我也没别的需要。”

梁逍微微蹙起眉头,刚想开口,就见那胡妈满头大汗地从卧室出来,插着腰大声招呼:“来来来,逍逍跟叶主管都过来,我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来听听都该怎么吃!”

于是两人就站起来虚心学习去了。

“等老爷子从那个什么,对,夏威夷回来,我得跟他好好说说,”见叶季安听得认真,并且对金华火腿平时怎么煮还有点研究,胡妈可谓喜上眉梢,“他这宝贝儿子终于有人疼啦!”

梁逍捂住眼睛,“您不要和他乱讲,时机合适了我会自己和他说的。”

胡妈拿着火腿敲敲地板,“嘿,你以为他都不知道啊?”

梁逍大声纠正:“他自己打听和我找他介绍,完全不一样!”

叶季安已经憋笑憋得嘴角都麻了。

那天胡妈下午才走,还留下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饭,小米粥里都炖了切段的海参。叶季安终于体会了一把大资本主义奢侈生活,一整天下来,窗明几净,酒足饭饱,连马克思装了太阳灯的老窝都被做了保养,而他唯一做的就是在晚餐后站在洗菜池前跟梁逍比赛洗碗,刻意让一让,梁逍还不乐意,撞他肩膀让他不要摸鱼。

当天晚上也没怎么折腾,卧室黑着灯放起电影,梁逍枕着床头软垫,叶季安就枕着他,人家男女主角接个吻,他们就要在屏幕外亲上一口。然而电影后半段主要在打架,梁逍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不像平时需要顶灯大开,而他的半颗安眠药也搁在床头,动都没动。

叶季安关掉电视,在日程备忘录里记下了这意义重大的一夜,“good sleep”两个词,就在前一夜“第一次”的备注后面。

他也很快进入梦乡。

谁会在无事可做的假期定闹钟呢?至少两个天天因为缺觉而担忧猝死的上班族不会。第二天叶季安是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的,睁开眼,是梁逍T恤上的川久保玲红心,而T恤的主人还在沉沉地睡。他放轻力气,抬起抱着自己的手臂,摸上手机查看。

是不想看到却也不好拒接的号码,于是叶季安起身下床,跑到阳台接听去了。

讲了五分多钟,挂掉电话还不到九点,叶季安只穿了背心短裤,冻得直哆嗦,正准备回去再躺一会儿,回身一看,只见梁逍已经起来了,就挨在一棵小芭蕉边上,也穿着短衣短裤,静静看着他。

“陪我睡个回笼觉去,”叶季安把手机放在窗台上,似乎不打算拿走,“下午出去买东西。”

“是工作上的事吗?”梁逍问,牵上他的手腕,往他们温暖的卧室回。

“不是,是个孤儿院,就在西山那边,很近,”叶季安顿了顿,又道:“就是我每年过年之前都会往几家福利院打点钱,全国各地都有,人家小孩春节也得吃点好东西,买点玩具之类的乐呵乐呵吧。可能因为这家知道我同城,就年年邀请我过去参加一个活动,就和小孩一块玩玩,包包饺子什么的。”

梁逍和他一同坐回床沿,“前辈拒绝了?”

“是啊,那点钱就帮不上什么大忙,我又不是要领养小朋友,好意思去吗,”叶季安垂着眼睫,盯着自己的膝盖,笑了笑,“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人家小孩更不愿意和我玩吧,又没精神又没趣的怪叔叔。”

“那前辈就是不想去了。”

“也不是,”叶季安脱口而出,又闭上嘴巴,他掐了掐鼻梁,“就是有点……不敢,我不知道。”

“那我陪前辈去。”

“啊?”

“前辈不是又没精神又没趣的怪叔叔,他们一定会喜欢您的,”梁逍揉着叶季安的肩头,眉眼蓄起一把融融的笑,“我还没有包过饺子呢。我也要您带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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