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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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州,天晴朗微暖。

方府在洪州城中算是富甲一方,宅地高墙延绵,依山而建。

此时东方的天空泛起浅紫色的霞光。高处云间,但见山顶冰雪寂寞横绝,如玉龙横倒,阳光挥洒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而山腰中,叶子绿一片、红一片、黄一片,交错相映,美的眩目。而方府的所在,正是这静谧美丽的山腰之中。

今日府门大开,门口摆着长长的案桌,桌上铺着红色的锦缎。几只硕大的水晶盘摆放其上,里面搁满了红包,但凡今日来府中之人,不论男女老少,方府都会出一份喜钱,可见其财力雄厚。门口则是站着一应丫鬟小厮笑着迎接各方来客。

龙腾与霜兰儿来到方府门前,他仰头望了望那两人高的宏伟宅门,与其说是宅门,还不如说是山门来的更妥帖,不由惊叹道:“民间富贾,这日子过得可比皇帝还逍遥,呵呵。真令人羡慕。”

两名丫鬟见龙腾样貌天资,立即笑脸上前相迎,为他指路道:“这位公子,里边走,从左边树林穿过小湖,对面便是看台。”说着,递上两枚红包,“祝公子好运。”

龙腾笑着接过,拉着霜兰儿往里走去。

府中远比外面瞧起来更气派,进门便是一汪碧湖,朝霞映在碧绿清澈的湖水上,漾起一片玫瑰色的紫光,高处被霞光掩映的山峰,此刻更像是一件彩色的盛装,屹立在湖心里。深秋的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送来阵阵荷花的清香。

脚下踏着松软的落叶,转过小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开阔之地。飞檐翘角的正堂之前,搭起了一座临时用的木制高台。台上满满铺着厚绒毯,摆着十多张紫檀木座椅。最中间一名老者端正坐着,颇有威严。身两旁九名男子,服色各异,年龄也不等,唯独样貌皆有一丝相似。

龙腾不由奇怪道:“不就是绣球招亲嘛,干嘛上面坐了这么多人?还一字排开,太逗了。”

霜兰儿解释道:“听闻方进益有九个儿子,命中无女,领养了这玲珑后当作亲女十分疼爱。想来那名老者便是富绅方进益,另外九个便是玲珑的哥哥。”

龙腾黛眉微挑,觑了她一眼,“那她的命可真是不错。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好运的。”

霜兰儿颔首表示赞同。

此时,身侧不远处两名男子低声议论起来,“咦,庄兄你也来了啊。今儿个是想瞧热闹,还是想将美人抱回家?”

“自然是想抱得美人归,我向方府提亲不下五六回了。哎,玲珑小姐总是一口回绝。可我就是不曾死心。”

“那庄兄你真是执着,相信你定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承蒙吉言,庄某在此谢过了。”

“呵呵,不过在下有一事一直不解啊。这玲珑虽貌美,可也算不上是人间难见的绝色,更何况她俨然不小,若是过了今年便二十了。不知庄兄缘何如此执着?”

另一名蓝衣男子靠近,插过一句话,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娶妻娶贤,人都道玲珑命中有吉象,鸿运罩顶,能帮家运。你瞧这方府,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其实,方进益没有收养玲珑时,府宅不过是三进六院,就在我家不远的街口。自从这玲珑来后,方进益是一路运道亨通,连带她九个哥哥,生意都红红火火的。你想呀,要不是这个,一个孤女罢了,方府养她就算不错了,何必当成座上宾。”

“真的啊。我远道而来,本是仰慕小姐美貌,这等美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值得一试。”另一人又凑上来。

“当然是真的,人人都说娶回玲珑会有帮夫运,保管顺风顺水。”

“”

听到这里,霜兰儿多多少少有些理解玲珑的心境了,想来这么多前来求亲之人,能有几个是真心,恐怕一个都没有的。不是冲着玲珑的相貌家事,再不就是冲着玲珑的帮夫好运。相貌便罢了,运道这种东西,何人能说得准?若是玲珑嫁过去,富家昌隆倒也罢了,若是时运刚巧不济,那又会将玲珑至于何地?岂不是将玲珑的后半辈子幸福寄托在了这等无影的事上?也难怪玲珑会有这番感悟,会执着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霜兰儿突然瞟了一眼龙腾。只见他兴奋的神情毫不掩饰,溢于言表,像是等着瞧好戏般。她的心中不免覆上一层阴郁,乱了起来,今日绣球招亲,也不知结果会如何。若是龙腾她不敢往下去想只觉胸口激荡汹涌,有大石拥堵着。

这时,台上方进益缓缓站起身来,他举起一手,挥了挥。旋即“轰隆隆”的鼓声咚咚擂响。那样震天的响,仿佛有滚雷自天边碾过。

龙腾与霜兰儿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至此刻人已是围满。一名管事的前来,他将人群分散立好,每一位等待接绣球的男子都必须立在脚下圈好的方框之内。

霜兰儿方才就奇怪,缘何地上用白色粉末画成一格一格的,原是派这个用处。她与龙腾自然是站在一个方格中,这格子画得还挺宽敞的,少说可以站上五个人。

管事的将人分散好后,开始宣布今日绣球招亲的规矩。他念了长长一大篇,霜兰儿总算是听明白了,等绣球招亲开始后,格中之人不能随意走动,否则算是出局。绣球若是落在谁的头上,被他接住了,则算是胜出,若是没有接稳,只要是落在了他所站的格中,也算成。若是球落在所有画好的格子外边,则可以重新抛。

宣布规则完毕,方进益又起身抬了抬手,复坐下。此时又是一阵擂鼓鸣响。

天边,红日缓缓攀爬着,在厚重的云层中时隐时现。山风吹过,落叶纷纷脱落,在风中翻飞着,飘荡着,旋转着,发出簌簌的声音。

玲珑在一片喧闹声中,缓步自台后现身。

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衣,一袭金黄色及地望仙裙,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衣衫上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隐隐透着华贵之气。

玲珑甫一出来,底下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她姿态端仪,缓缓步上高台,先是向方进益屈身福礼,接着是九个哥哥,一一拜谢。最后,她走近高台边沿,伸手揭去脸上覆着的薄纱,轻轻一扬,抛向了空中。

众人的视线,亦是随着那随风飘扬的轻纱飞扬起来,无处着落。

玲珑薄纱之下的容颜,惊艳无比。眉不画而自生翠,唇不点而丹朱,眸中醉水,一朵梨花钿描在眉心,衬得她整个人好似一枝酒醉春睡的海棠。如此装扮,当真是遍体璀璨,明艳不可方物。

此时,一名相貌轻灵的丫鬟跟在她的身边,手中端着一盏托盘,盘中赫然是一枚硕大的绣球。金银丝线织成球,绣着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珍珠,贵不可言。

玲珑并不去拿绣球,眸光巡巡在人群中扫过,她看到哪处,底下的人便激动地跟着她望到哪处。天地间,仿佛骤然安静,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一抹翠绿色的颀长身影之上。

其实玲珑早就瞧见了龙腾,他那样耀眼,哪怕重重人群中,也不会有谁比他更夺目,只需一眼便能寻到。明翠的竹叶纹锦袍,腰际束了白玉鱼龙长青带,头戴青玉金翅冠。那一刻,她的眼中再也没有旁人。仿佛只有负手而立的他,正独自立在数丛青竹之侧,饱染了花影的清隽。竹影疏落,落在他身形之上是绝美的弧度。而他就那么静静地凝立在那里,独自占尽风流。

她的手,微微抬起,执起绣球。

而台下的人,更是紧张地翘望着。

自然此时也有不明风景之人,譬如龙霄霆与奉天刚刚赶到,他们见许多人围观,翘首观望,心中不由觉得奇怪。脚步,往人群身后走去,不知不觉已是走入了地上画好的方格之内。

龙霄霆冷眉轻蹙,“方府在搞什么名堂?这么多人?”

奉天小声道:“不知道呢,刚才我们匆匆进来,也没能问清楚,听说是什么绣球招亲。王爷要不要回避下,毕竟这次我们微服出来,还是不要暴露行踪的好。”

“绣球招亲?”龙霄霆朝高台望了望,只见一名华服女子依依而立,手中捧着一只耀眼的绣球。他又问,“台上是何人?是否是我们要找的人?方进益的养女?”

奉天仔细望了望,“瞧着应该就是,不过也不能十分肯定。”顿一顿,他又道:“王爷,好像方进益也在高台之上,就坐在后面。要不要属下去将他喊过来问话。”

龙霄霆刚想发话,薄唇微张却凝冻在了这一刻。脖颈间的喉结亦是不再滚动,凝成一抹冷硬的弧度。他清雪般的面容渐渐白得没有人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唤道:“兰儿”

因着玲珑即将抛绣球,霜兰儿本就心烦意乱。人群中这般安静,静得甚至能听清楚风吹过树叶缝隙的声音。

然,此时此刻,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似在她耳中轰地一响,直如打了个响雷一般,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耳畔不停地轰炸着——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她猛然转首,目光所及之处。

但见龙霄霆一袭金袍,那每一根金丝线在好似烈日下随风上下浮动着,碎碎的,碎碎的,扎着她的眼睛。仔细留神下,才发现他的身子竟是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穿透重重人群,他们就这般遥遥相望着。

阳光那么猛烈,灼痛了他们的眼,所触到的皆是对方不亚于自己的惊诧和苦痛的双眼。

有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像是落着一场急促冰冷的暴雨。

四目相对,一瞬不动。

阳光自云间落下来,像是在他们中间设下一道没有温度亦无法攀越的高墙,就像是隔着几重山、几重水,无法逾越。

突然间,这些阻隔的山山水水骤然沸腾起来,原是玲珑抛出了手中的绣球。有无数双眼睛牢牢盯着这绣球,他们欢呼着,跳跃着,想要跳起来去碰触绣球。然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弧,直直向龙腾落去。

霜兰儿此时顾不上龙霄霆了,她亦是紧张地去望那绣球。

不知缘何,龙腾长袖一挥,那绣球在接近他头顶时却突然转了向,直直朝人群最后砸去。一应求婚的男子再度沸腾了,眼巴巴地期望着好运能落到自己头上。

霜兰儿还未反应过来,这绣球明明怎会突然飞偏了,身侧的龙腾已是牢牢扣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转身便跑。

“兰儿——”龙霄霆这才瞧清楚了一直站在霜兰儿身边的人竟是龙腾。他刚想上前,脚下未动,却见一抹金色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他的手中。

低首去看,金银满绣,珍珠镶嵌。

他刚想将手中绣球丢弃一旁,去追那两道跑得飞快的翠色身影。无奈喧闹的人群,一瞬间便将他和奉天围得水泄不通,严严实实。无数的恭喜声,在他的耳边骤然炸响。

“恭喜这位公子,抱得美人归。”

“真是天降好运啊!”

“恭喜恭喜!”

重重人群之外,眼前那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龙霄霆无奈地跺一跺脚,俊眉拧成死结。

******

龙腾一路拉着霜兰儿狂奔。

他步子飞快,出了方府,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山下冲去。

奔跑中,他满头长发皆着奔跑而散乱,倾泻下来,如同一袭飞溅而下的黑瀑。霜兰儿被他拽着拉着,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有多久,两腿早已是麻木不听使唤,只一味不停地动着,终于跑至了山下。

龙腾这才停下,霜兰儿不住地喘着气,她断断续续道:“干嘛——干嘛呢,这是——累死我了——”

他望着她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不由开怀笑起来,“呵呵,不跑难道等他找上来啊。不过,他恐怕一时半刻也脱不了身。”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他拉着她上了来时的马车,“今天天气这般好,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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