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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姜家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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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夜黑少人行,水月提着琉璃灯搀着小玉儿走了一阵听她微有气喘,便道:“主子,歇会罢。”

小玉儿依言扶着水月在路边石凳上落坐,水月刚将琉璃灯放在地上,一抬头看见前面树丛后有黑影闪过,咋唬道:“谁?”

小玉儿也着了慌,站起来左右环顾,只见一个男子身影走过来,恭身道:“姜昭仪安好。”

小玉儿就着微弱灯火定睛一看,原来是端王,心下不由一惊:“原来是六王,六王怎么还没回去。”

灯光忽闪,看不清端王神色,只听他道:“本王与姜昭仪有几句话要说,等在此处,还请姜昭仪借一步说话。”

小玉儿思忖片刻,命水月退后守着,问:“不知六王有何话说,请讲。”

“明人不说暗语,本王也不与姜昭仪打马虎眼,姜昭仪还记得自个是如何入宫的吗?”

看着眼前身影模糊的男子,心下便似有一把利刃划过一般,血淋淋地刺痛,小玉儿暗暗捏拳,强忍着不露出恨意,沉声应道:“不劳六王提醒,我自是知道自个的来处。”

端王感觉到对面敌意,却摸不着头脑,静默半晌才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姜昭仪既知道自己的来处,就该清楚若无姜家当初送昭仪进宫,就无昭仪今日盛宠。皇上现正暗中调查一桩陈年旧案,姜大人深陷其中,不知昭仪有何计较?”

小玉儿虽间接促成班羿暗中调查先皇旧案,但并不知进展如何,现在听端王如此这般说,料想案子定有所转机,端王慌了手脚才找自己援手,想到此处又惊又喜百味呈杂。

“以姜昭仪的聪明应该懂得一荣具荣一损具损的道理罢?况且昭仪也得为自个打算不是?”端王见她不答话,又点了一句。

小玉儿定住神,冷声道:“我蒙姜大人‘厚恩大德’,铭记在心不敢有一刻忘记,自然想着要‘报答’才好。”

端王点头:“昭仪如能为姜大人说句好话,我想以昭仪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皇上不得不有所顾忌,姜大人的身家就靠昭仪照应了。”

小玉儿微笑道:“多谢六王提点。六王放心,我自会好好‘照应’姜家。。。。。。与六王。”言毕侧身施礼,唤来水月扶着逶迤离去。

端王楞看她走远,脑中茫然,小玉儿言明“报答”,但听在耳里却有股子莫名寒意,思来想去找不出破绽,自嘲一笑:或许是因案子的事心神不定,杯弓蛇影罢?摇摇头出宫回府。

一夜辗转难眠,小玉儿忽喜忽忧至天明才恍恍惚惚睡着。朦胧间听耳边有人唤她:“主子,主子。”睁眼半天不知身在何处,听到人说:“秦主子殡天了。”

小玉儿打个激灵,脑中空白一片,半天才缓过神,抓住水月的手急声问道:“如何死的?”

“也不知道为何秦主子竟然血崩,太医束手无策,至丑时秦主子便去了。”

水月看她木然不做声,问道:“主子可要再睡会?”

小玉儿心中翻傅倒海掀浪一般,浑身失力说不出话,示意水月伺候梳洗,食不知味勉强吃了几口粥。

勤和宫内侍前来宣读圣旨,念完后扶起她,陪笑道:“皇上说玉主子身怀龙嗣多有不便,就不必去春明宫给静妃娘娘送行,叫主子好生歇着。”

此刻神思游移,内侍宣读的圣旨一句也没听进去,小玉儿被扶起后恍惚听见内侍说的几个字,疑惑不解,呢喃问道:“静妃娘娘?是谁?”

内侍一楞,回道:“秦昭仪被封‘静妃’,皇上不让玉主子过去,叫主子好生歇着。”

这才明白秦昭仪死后已被晋封为妃,怆然笑道:“静妃?呵呵,人已死要这些虚名何用。”

内侍不敢应声,陪着小心讪讪告辞。

小玉儿欲去春明宫,水月拦不住禀报晴椿,晴椿急忙赶进殿劝说:“主子就是要去,也该准备妥当才行,祭奠的衣裳并没送来,主子这么着就去太冒失了。况且皇上此刻定在那里,皇上心中不好过,见着主子不听他的旨意必然恼怒,又要担心主子的身子,主子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皇上想想才是。”

听晴椿说的有理只得不去,小玉儿一整天呆在烟霞宫黯然神伤。

暮色沉寂,苍穹被墨色吞噬转眼天地一色,金碧辉煌的宫宇也在黑暗面前节节败退,透出厌倦与悲凉的景象。班羿踏进烟霞宫时一扫素日的意气风发,神情抑郁面色疲倦,小玉儿默默上前接迎,搀他坐在宝座上命水月上茶。

班羿似口渴至极连喝两杯,放下杯子仍不说话,木木发呆。

小玉儿看他萧条模样不由心中酸楚,料想他未曾用膳,便命归雁吩咐小厨房准备几样精致小菜。

等晚膳上来催促的几次,班羿置若罔闻坐着不动,小玉儿犹豫片刻后蹲身坐在宝座前脚榻上伏在他膝前,两人久久无语。

良久,班羿长出一口气,低头看小玉儿,苦笑一声:“朕身为帝王,竟然连自己儿子的母亲都护不了,可叹可恨啊!”

小玉儿不答话,依旧静静地看着他。班羿抬目远视,眼眸黯淡无光,缓缓开口,又象对她说话又象自言自语:“静妃十四岁就嫁过来,她一向胆小懦弱,见着我吓得连话都讲不齐全,谁能料想这样一个无害的女子竟早早地去了。”

小玉儿怆声道:“秦姐姐的确可怜,想来她去了天上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班羿收回目光,低声道:“今日问了春明宫贴身伺候的宫女,说静妃原本好好的,傍晚吃过太后着人送来的饭菜不一会便血流不止。”

小玉儿一怔,斟酌再三才谨慎言道:“太后寿辰,秦姐姐不能亲去拜寿,因而母后才赐些饭菜,这是人之常情,如何能咬定饭菜有嫌疑?”

“我也知道其中有蹊跷。母后慈善,况与静妃之间并无任何瓜葛实没理由派人下此毒手。只是宫女如此一说我倒不方便命人去查,只能将春明宫上下奴才封了口,以免太后知道这话心中烦恼气着身子。”

“为何不悄悄地将母后派遣送饭的宫女拿住,从她身上着手查明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班羿摇头:“这名宫女是母后贴身伏侍的,贸然将她拿住,母后定然要起疑心,反倒更不好收拾。”

“说的是,母后年岁已高受不得波折,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只是秦姐姐一去,泓儿可如何是好?这孩子刚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实在可怜。”小玉儿难过道。

班羿苦叹:“是啊,这孩子的确可怜。皇后身子多病没精力照顾他,丽妃倒是请旨,说自己愿意抚养这孩子,我想来想去再无合适的人选,只得应了。”

小玉儿闻言心中一跳:“丽妃姐姐如此做也是为你解忧,只是她又要养育公主又要代皇后娘娘管理后宫,不知会不会过于辛苦?”

“我问过丽妃,她说后宫并无多少事务,她养育公主有经验,孩子由她照顾绝无问题。”

小玉儿只得和道:“丽妃姐姐说的也是,既然小皇子有姐姐照顾,你便放心罢。”

班羿牵住小玉儿的手,心中无力,半晌才道:“如今我最不放心的是你。”

知他心中所惧,小玉儿亦是恻然,此刻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故作镇定:“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叫我有事。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慢慢地看他长大,到那时侯,我们的头发已经白了,仍旧在一起。”说完将脸侧在班羿膝间不动。

班羿略感安慰,伸手放小玉儿头上,两人就这么着呆坐许久。

第二日,小玉儿扶着晴椿归雁去春明宫静妃灵前祭奠,班羿并不在,丽妃与几位宝林正张罗丧事。小玉儿拜见过丽妃便去灵前上香,感慨静妃身世,跪地落泪。

晴椿在旁边劝说几句,又见春明宫人来人往百事冗杂,恐她出什么闪失便劝着回去,小玉儿无奈依言,起身向丽妃她们告辞。丽妃得过皇上旨意,也不管小玉儿,任由她去了。

静妃灵柩停放三天,发丧这日城中万人围观,半里长的宫中丧仗队伍身着白色丧服哀伤恸哭。

冥纸飘雪一般飞飞扬扬落在道上密密地铺了一层,有人踩过,雪白冥币凋入尘土中沾上鞋印很快就肮脏不堪,象无法醒来的梦魇。又过了些日子,再无人说起这场凄凉奢华的丧事。

秦昭仪的事情渐渐被人淡忘,宫中又恢复平静,小玉儿偶尔会想起那个谨慎胆怯的女子,但她有更扰心的事情烦恼,因此从不在班羿跟前提及。

这日班羿才踏进烟霞宫就被小玉儿笑吟吟地牵着手走至殿内小几前,只见一盆水仙碧绿青翠,丛丛荣荣之中静静开了一朵小花,六片白色花瓣围着中间金黄色花蕊,半低着头,悲也默默,喜也默默,得水与仙之灵气兮,幻人间冰肌。

班羿问道:“这是‘金盏’?”

见她轻轻点头,班羿喜不自胜:“你说过若花开是‘金盏’便要生个儿子,不许抵赖。”

“我不过那么一说,若是女儿怎么办?”小玉儿蹙眉发愁。

班羿忍俊不禁:“这会子知道担心了,是谁先头夸了海口的?说话一定得作数。”

“是你说不当真的。我不管,反正到时生的是女儿你不许生气。”

班羿调笑:“就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女子的话做不得准,果然如此,今日我可是领教了。”

小玉儿脸上一红,又羞又恼地伸手捶他,忽儿狡慧一笑:“还有一句话,‘远小人亲君子’,请以后皇上别来我这里,免得被我这与‘小人’齐名的‘女子’带累了圣誉。”

班羿噎住,低声笑道:“我偏偏就离不开这‘女子’,如何是好?”

小玉儿欲语还羞,犹豫半晌才应了一句:“我也离不开你。”

殿内银钩如月挽起缕缕轻纱,淡绿色帐幔婆娑拂动,小玉儿星眸如水光影浮动,白衣胜雪盈盈地站在帐幔前恍若仙子,且那样温婉妩媚地说出世上最动听的话语,班羿心下一荡,几疑身在梦中。

晚膳后小玉儿陪着班羿批了一会折子便觉困倦,早早地歇了。她走后,班羿心神不定,不时抬头看着那盆水仙,最后索性撂下笔走至几前,越看越觉得心里毛糙。水仙的花期原本是隆冬,可现今已至春分,这花才迟迟怒放,且只开了一朵,委实蹊跷。

乔安见他半天不动,便凑到跟前陪笑道:“皇上,听人说水仙是神仙变来的,奴才年幼时在家里也养过水仙,老人们常用红丝线绑住花茎,是祈福的意思。现下玉主子既然有所期许,不如教人也拿红线绑了,图个吉利?”

“唔。”班羿点点头,半晌转过身笑道:“你越来越会办事了,朕得好好赏你。”

乔安知道摸中了皇帝的心思,心下不由一松。

班微呈报的密折在班羿处已经压了多日,姜风景牵涉六王一案令他颇费踌躇,思量再三不能决断。

这日退朝,班微跟着去勤和殿,落坐后两人半天无语。班微心虽不忍却不得不说道:“老六的案子已落实处,若想拿他只能先从姜风景处着手,请皇兄下旨。”

虽然早有所准备,但此刻班羿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仍似突然塌陷出一个大洞,万丈深渊般的虚空。半晌默不作声,缓缓起身在殿内来回走动。

见皇兄眉头紧锁,几次走至案前欲提笔又缩回手,班微如何不知他的难处?不敢出言催促,默默在一旁等着。

几丈开外的大殿似井口牢笼,而他在咫尺之间辗转,寻找不到藩篱的出口。班羿走走停停热油里煎熬一般,心里十分明白情与法孰轻孰重几乎不用考虑,身为帝王也不容他有考虑的余地,姜风景不伏法端王的事便没个了结,且拖延不得,多拖一日,傅山社稷临危的可能愈大。思前想后,终于停住脚步伸手握笔。

御笔朱砂,笔似千钧重,砂如血殷红。此一落笔,便是将她的家人送入绝境,仇恨可以泯没一切,他与她会不会也身陷地狱,心隔千里?

班羿落笔僵硬,一划一字力透纸背,几行字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完,大汗淋漓,中衣已经尽湿,闭目将手谕递给班微。

班微双手接过圣谕见他脸色难看,踌躇片刻,道:“皇兄……”班羿不待他说完便摆手,班微摇头告退。

见瑞王脸色阴郁走出大殿,乔安唬了一跳,眼巴巴地目送瑞王走远。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乔安不敢贸然进殿,仍一直在外候着,又过了多半个时辰不见传唤且听不见殿内有任何动静,不免着急,顺着门边悄悄溜进去。

殿中寂静无声,皇帝以手撑头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乔安小声探询:“皇上?”见皇帝还是不动,便壮起胆子陪着笑脸上前,道:“皇上,午时已过了,奴才去叫人传膳?”

皇帝茫然抬首,声音冷清:“乔安,你说姜昭仪会不会记恨朕?”

乔安摸不着头脑,皇帝问话又不敢不答,只得小心应付:“玉主子怎么会恨皇上?皇上对玉主子的好就是奴才在旁边看着也感动,更别说玉主子了。”

低沉笑声在空荡荡的殿内回旋,虚无着落:“感动?朕只求她不要恨我入骨。。。。。。”

班羿心绪烦乱,一丝恐惧似追缴的利剑悬在头上挥之不去,竟不敢去见小玉儿,一连几日起居都在勤和宫,却又天天惦记着,叹咫尺,恨鸿沟,无计可施。

这边瑞王派兵将姜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带着刑部刘大人直闯府内。姜府家仆惶惶张张进内宅禀报,姜风景一听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强作镇定整理衣冠带着儿子迎出去。

瑞王也不寒暄,径直宣旨。姜风景跪地听完圣旨,豆大的汗珠涔涔滴落,被瑞王催促了几声才抖着手接过圣旨。

瑞王毕竟给他留着几分面子,亲自扶起,道:“本王奉旨查案,请姜大人合作将府中人册交上来。”

端王野心勃勃姜风景便是主谋之一,因此密切关注朝堂动态,先前多少听到些风声,只抱着一丝侥幸,就是举事不成也盼皇帝能看顾小玉儿的颜面放过姜家,现大梦惊醒,算计半生终落个一场空,悔之晚也。

姜风景跪地不起,央求瑞王:“相爷,请相爷在皇上跟前为老臣美言几句,便是不念在老臣伺驾多年,也求皇上顾念小女姜昭仪的份上给姜家留条活路。”

一听姜风景提及小玉儿,瑞王便生出些许怒气,如今皇兄进退两难全因姜风景而起,闹得他也跟着揪心,当下冷笑一声:“姜大人若真心疼姜昭仪就休再说这种话,你做这些事情可想过姜昭仪的处境?现在又是谁连累了她?”

瑞王言之凿凿,姜风景又羞又愧更兼惊惧,唯唯诺诺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

成鹏公子哥一个,向来不在这些朝事经济上用心,乍逢惊变已是惊恐失措,被人押着跟管家去拿人册。

事已至此,姜风景老泪纵横,也顾不得脸皮,乞求道:“还求相爷给府里内眷留些体面,莫惊吓她们。”

瑞王点头,转身命刘大人带兵进内宅,半刻姜府的家眷奴仆都被带上来,具吓得面无人色堂中哭求声一片。班微不由自主想到小玉儿,看此场景不免动容,低声命刘大人将人送入大牢好生对待不得责骂欺凌,这才命人抄家。

姜家被抄,宫中人又见皇帝几天未去烟霞宫,料定小玉儿也被牵连在内,皆幸灾乐祸。

烟霞宫却无得着半点消息,班羿几日不来,晴椿偷偷回报说“皇上独宿勤和宫”。小玉儿只想着他因朝事冗杂抽不出时间过来,且有小德子每日来烟霞宫问安,言辞中并无不妥,便不甚在意仍旧和平日一样看书休息。

这一日刚用过早膳,水月神色惶恐急匆匆进殿,跪地就拜。小玉儿唬了一跳,看她脸上泪痕未干欲言又止,便命人都退下,道:“你这是作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就是,快起身罢。

水月跪地不起,哽咽道:“求主子救救姜家。”

小玉儿心中“咯噔”一下:“姜家怎么了?”

水月眼泪纷涌,语不成音,小玉儿半天才听明白原委,刹时惊喜莫辨,恍惚又听水月还在哭求:“求主子看在当初姜家对主子的情分上想个法子,救救他们吧!”

小玉儿渐渐回过神,难忍心中恨意如潮,滔滔傅水惊涛扑岸,层层叠叠地在心中翻涌,半晌用手紧紧攥住裙角竭力克制自己,冷声道:“恩情?我自然不能忘记,你是如何知道姜家被抄的?”

水月一怔,眉眼低垂避闪小玉儿的逼视,慌乱应道:“奴婢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莫非是姜家在宫里的内应?”

水月低头不敢言语,小玉儿道:“你下去罢,我要想想。”

水月仗着一股子意气来求小玉儿,三言两语就没了下文委实莫名其妙,不甘心还想再求,抬头看小玉儿拒人千里的神情只得把话咽下,悻悻告退。

班羿本命人不得把消息走漏给小玉儿,却听小德子从烟霞宫回来禀报说:“烟霞宫的人象是知道了,偷偷在底下议论,人心慌乱,只怕玉主子也得着消息。”

班羿脑中混乱,原本还心存侥幸能躲一日是一日,如今却剑悬一线。想到小玉儿现在不知哭成什么样子,班羿心如刀铰,躲了这些天此刻恨不能插翅飞去烟霞宫,站起身又轰然坐下,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动,半天猛地抬起手捶在案沿上,长案坚硬如石,手上皮肉被蹭开,丝丝渗出血珠子。

乔安与小德子在旁边惊慌失措,忙取来净帛要为他擦拭,皇帝声嘶力竭吼道:“滚!”两人狼狈鼠窜出去。

端王野心勃勃并非一日,当年与帝位失之交臂他一直耿耿于怀。怎奈班羿登基后勤勉政,铲异己,雷厉风行,因此端王旧党损失泰半,即使遗留下姜风景等老臣也被排挤出朝野之外。

事过境迁,当年夺位风云渐渐平息,端王表面上做出不理世事的样子,可终究是不甘心。先是想法子将外放的旧党招回凤城里,后又拿金银钱帛和兵部的人靠上关系,筹备许久,只等合适的时机举事。

可时机没等到,却传来闻姜风景被抓的消息,显见班羿是想根除后患。此刻天时人和皆不占,若仓促之下贸然举事无非是垂死挣扎,端王心知大势已去,留得青山或可有一线生计,便连夜收拾细软带领家眷随扈私逃,奔往封地。

班微暗中派人注意端王动向,得报即刻带领两千御林军追出城去。

两千铁骑策马扬鞭,蹄声滚滚震若闷雷疾弛出城三十余里,在树林小道追上端王人马车

铁骑踏破林中岑寂,鸟雀惊飞悲声远叫,班微身着银色甲胄勒马立于竹林中央与班麟狭路相逢。火把将林中染得通红,人马对峙,悄无声息,两人坐在马上良久对视,火光扑闪中看不清对方表情,只听松油燃烧声“哔剥”作响,夜风阵阵缭绕竹林,哨音肃杀,血腥杀气弥漫四周,空气仿佛凝住一般令人窒息。

终于,班麟开口道:“老七,真不顾兄弟情份要同我动手么?”

班微微哂:“你私制兵器眷养死士与朝中大臣暗中勾结,意欲何为?可想过与皇兄的兄弟情份?”

“如此动手罢!”班麟言毕手中青锋一挥,身后死士呐喊扑前与班微人马交战一处。

马鸣悲嘶,刀剑碰撞,刃入骨肉,黑暗的树林中火光扑朔,不断有人惨叫倒下。班微铁骑神勇,终于击破重垒,一步步逼近班麟。班麟左右死士只剩十几人拼死玩抗,护着他同家眷马车且战且退。眼看班微人马就要活擒班麟,横刺里突然冲出一队轻骑,围护着班麟车马疾退出树林。

班微拔剑传令急追,紧咬着端王人马不放。出了树林,夜空晴朗月光清华,隐可辨人,班微勒马收剑,探手从马背金革中取出弯弓,搭箭开弦,弓如满月,箭如星矢,带着哨音直没班麟肩头。

班麟中箭闷哼,翻身落马,左右死士见主子受伤落马具楞在当场,有人打个呼哨才哄然作鸟兽散去,班微命一队铁骑追赶逃兵,自己催马走前翻身落地,俯身看着班麟。

班麟撑手扑地,软甲被一枝羽箭穿透,几欲挣扎起身不成,气喘吁吁歪头趴在地上。肩头渗出大片血迹,灿若金轮的黄金软甲染上血色变作赤黑,颓败不堪。

班微道:“六哥有福不享,这是何苦?”

班麟牙齿“咯咯”作响,冷笑:“凭什么他做了皇帝?先皇最疼的是我,我不服!他不过是宫女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坐在龙椅上?!”

“我看你是疯了!皇上待你不薄,你竟这样说他!”班微怒不可遏,举剑欲刺又硬生生地收回。

“是,我是疯了!在先皇将太子之位传给他的时候就疯了!在我母亲自缢身亡的时候就疯了!”班麟睚眥欲裂,嘶声吼道:“我恨不能杀了他,食肉剜骨!”

冷风从地面旋转而起,呼啸着扑向空旷的荒野,班微心下寒意顿生,睁圆双目狠狠盯住班麟,许久才冷声命侍卫将其与家眷绑缚押解,回宫复命。

班羿虽与班微商议处置端王,收拾余党忙得不可开交,却时不时心思恍惚,想着如何面对小玉儿。夜深人静独眠勤和宫辗转难入睡,索性起身叫人更衣踱步出殿。

皇帝连着几日脸色阴沉动辄发怒,乔安在跟前伺候着心惊肉跳,思忖着想个什么法子才好。此刻小心翼翼跟在皇帝身后,见他走出勤和宫后犹豫不决,便恭身上前,道:“皇上这是要去哪里?要不去烟霞宫转转?”

皇帝猝然停步:“烟霞宫这两日没什么事罢?”

“听小德子说玉主子还和前些天一样。”

“唔,她问起过朕没有?”

“没有,有……”乔安抓耳挠腮,既不敢欺君又不敢说实话,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班羿瞪他一眼,不置可否抬脚向烟霞宫方向走去,乔安心中窃喜,亦步亦趋紧随身后。

皇帝夜半至烟霞宫,惊得晴椿水月等人具出来接迎,他也不理她们,径直去了寝室。

小玉儿睡得正沉,鼻息轻弱神色安详,长发如墨,倾泻在大红绣梅锦被上。班羿在床边轻轻坐下,屋内点着两烛灯火,微弱迷离,突地“噼啪“爆起烛花,唬了他一跳,屏声息气半天不敢动。

她仍沉沉睡着,两扇长睫映出阴影,明暗之间微微地抖动。

他低声喃喃:“叫我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声音渐渐哽咽,心似抽丝,一丝一丝地疼,终于痛彻骨髓锐不可挡。

班羿直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痴痴看着小玉儿,惟恐她脸上这一刻的沉静安详瞬间不见,醒来便是对他刻骨铭心的恨。

待他走后小玉儿仍闭目躺在床上,两行清泪顺着鬓角流下没入枕中不见。即使是为了家仇入宫,可是现在倒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份还是姜家的子悦,只觉此刻竟象是生生地被掰成了两个人,她是谁?谁又是她?他下圣旨铲除姜家,可想过子悦的感触?

“叫我拿你怎么办?”班羿的话突然在脑中闪现,小玉儿蓦地从床上坐起,难道他真的顾忌到她?

班微早朝后去给太后请安,从慈安宫出来拐过宫道,蓦然看见小玉儿站在路边,直身而立,宽阔淡绿宫袍已经遮不住腰身臃肿,微风吹拂,鬓边碎发飞掠起舞,脸上笑意恍惚似被风吹起的涟漪,朦胧淡泊。

许久,她朝他裣衽行一礼。

班微心中百味呈杂,半晌鼓起勇气上前,抱拳道:“皇嫂。”

小玉儿淡然一笑:“多日不见可好?”

班微愧疚,口中喃喃不知所云,只觉着掌心潮湿粘腻,讪讪地垂在两侧搓着袍服。

“想必你能猜到我为什么而来,有些话我不方便同皇上说,不管是否符合常情,还请您逐句转达。”

“是,皇嫂请讲。”

“请皇上当断则断,不必顾虑我的出身,一切以傅山社稷为重。”

班微先开始还以为小玉儿要为姜风景求情,心下十分忐忑,此刻一听她的话不由怔住,难道她不明白她说出这句话的后果么?姜风景休矣!

只见小玉儿面露微笑,任谁也猜不出她心里的真实想法。班微愣愣地看着她,点头:“是,臣弟定将皇嫂的话一字不漏说给皇兄。”

“另外还有一件小事请您帮忙,就不必知会皇上了。”

班微赶紧抱拳:“皇嫂有话就请吩咐,臣弟但能做到绝不推辞。”

小玉儿盈盈施一礼:“我也不与小叔客气,姜家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求小叔援手救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从。”

端微疑惑道:“仆从?”

“这仆从原本不是端王家生奴才,不过是后来进王府伺候,时日并不长。是叫做傅少安的,其中原由不便与小叔多讲,若小叔能给他一条生路,我当感激不尽,还求小叔贵手高抬。”

“既是皇嫂开口,且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仆从,臣弟定会找个机放了他,皇嫂放心罢。”

小玉儿不再多言,颌首相谢,转身招来归雁扶着回烟霞宫。

班微目送她走远,捏着下颚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起还有事要给皇兄禀报,急忙撂袍匆匆往勤和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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