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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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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贴着“学长数码”四个红色大字的玻璃门迈进店内,明显很不新鲜的室内空气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店面和以前毫无变化,玻璃柜台里横七竖八地摆着U盘、数据线,墙上挂满了各种鼠标和耳机;左边靠墙两台台式电脑,旁边是巨大的打印机复印机。二十五六岁的“学长”老板正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玩电脑,鼠标上跳动着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光,手边扔着一桶吃了大半的方便面。老板注意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见是我,立刻笑出了一脸皱纹:

  “哎哟林妹妹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打印啦?”

  我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默默把笔记本电脑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打开唤醒,把大致情况和老板细致地讲了。

  “这个难啊林妹妹,”老板把网站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对我说,“我就是个看店的,最多修修电脑。”

  在小说里面,这种隐藏在市井小巷里、平时看起来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甚至有些俗气的人,往往身怀绝技不可小觑,不是什么幕后boss就是退隐大神,比如说香港电影里那个火云邪神,一个头发花白的秃顶老头子,永远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老头衫搭配人字拖鞋,最常干的事情就是看报纸打发时间——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火云邪神!高手在民间,深藏不露啊!

  我赶紧送上阿谀奉承:“你就帮帮忙嘛,我认识的人里面,电脑你最厉害啦,对不对?”哎呀,马屁拍得我脸都酸,我反思,我面壁……

  他立刻就有些飘飘然了。“林妹妹呀,我跟你说,这个事情,”他摆出一副教育小学生的姿态来,“你呢,要破解密码就进去,这就等于,你要黑进它后台服务器,你懂吗?这是黑客干的事情,违法的。”

  “你要是愿意神仙下凡出手帮我,只要你做到我给你两百块钱。”我看着他的大饼脸认真地竖起了两根手指。

  他摆摆手,一副“钱财乃身外之物”的豁达样:“小林,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钞票不是很看重的……”

  趁他还没开始他的自我道德吹捧,我毫不留情揭他底:“你是不是做不到啊?”

  他圣贤的神色立刻僵硬在脸上,干笑两声:“不是做不到,就是……”

  “算了算了,不麻烦你了,我找别人,”我把电脑合上塞回包里,想到数据线有些老化了,便往柜台里指指,“给我拿一根数据线,就这根白的就行。”

  老板拿出来。“45。”

  “啥?”正低头找钱包的我闻言不可置信地猛起抬头,“这根数据线要45?黑店啊,你也太坑了吧!”

  他摊开手,一脸无辜:“没办法呀,现在房租每年都在涨,我小本生意也很难做的……”

  我斜眼看他:“你刚刚不是说不看重钱吗?”

  他掏出一根烟不紧不慢地点上:“不赚钞票拿什么泡你们这些小妹妹。”

  ……

  我从已经烟雾缭绕得犹如仙境的文印店出来,思索着除了文印店老板有谁擅长计算机。我们学校有信息工程学院,但是我没有认识的同学,嗯……怎么办呢……

  背着书包慢悠悠走在校园里,路两边绿树葱茏,我穿着胡萝卜图案的背带裤和帆布鞋,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

  小学……

  说到小学,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也许他有能力帮我,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了。

  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夏天,出奇的热,刺眼的白日光线铺天盖地扑向人间,柏油马路泛着一层滑腻腻的油光,仿佛被晒化了。蝉在香樟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小卖部老板躲在柜台的电风扇后面,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大口喝凉白开。

  手里的棒冰总是化得很快,一不小心就留了满手。

  我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回家,经过巷子口,看见转角处那家生意惨淡的音像店终于倒闭了,令我悲痛的是,隔壁卖炸鸡柳和台湾烤肠的小吃店也关门了。

  吃晚饭时我大失所望地和爸妈说起这件事,我爸抿了一口小酒,咂咂嘴:“关门好,省得你们这些小孩子啊,每天买一大堆垃圾食品吃,回家又不肯吃晚饭。”我妈一边赞同幸灾乐祸的我爸,一边往我碗里夹了一只大鸡腿。

  我不服气地撇撇嘴。

  过两天,转角的店面就被清空了,很快来了一伙装修工人,扛着大木头和榔头,在里面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我妈在饭桌上说:“听说隔壁37号楼新搬来一个男的,带小孩的。”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我并不关心,因为没过几天就放暑假了,千盼万盼属于小学生的天堂终于来了,写过的作业和试卷被我一股脑卖给了回收站,拍拍屁股我就背上hello kitty的小包包去奶奶家过暑假了。

  老式风扇在头顶呼呼旋转,凉席上的瓷盘子盛着切好的西瓜,玻璃弹珠滴溜溜滚到地上,电视里放着飞天小女警。童年的夏天总是格外明亮又漫长,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八月底,我回到了小巷。巷口出现了一家崭新宽敞的饭店,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往墙上挂招财画。

  第二天,在小学的教室里,我就见到了徐优。

  他一头短发在上午明亮的光线里晕出毛茸茸的光圈,身穿天蓝色的T恤,脚上是一双雪白的Nike运动鞋。他站在老师旁边,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们他叫徐优。

  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似乎不太爱交朋友,他很少说话,课间也不和我们聚在一起聊天,就连体育课也不参加跳长绳,跳长绳多好玩啊!他总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一些奇怪的书,或者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这样不无聊吗?

  虽然我和他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但是放学从不一起走,虽然每次我们距离不过几米,他也完全没有要来找我聊天的意思,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记得我的名字。每天,和同行的小伙伴说完拜拜后,我和他就一前一后陌生人似的地走进巷子。经过巷口的饭店,他永远是面无表情地走过,走向他家单元门,然后消失在黑魆魆的楼道里。

  慢慢地我们都觉得他是很孤僻、很冷傲的人,远离集体,独来独往。

  好像永远是不屑与我们为伍。

  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世界是怎样的。

  直到小学五年级的一堂美术课。

  美术老师计划让我们进行“瓶绘”,就是在啤酒瓶上画画,她让每位同学第二天都带一个啤酒瓶来。话语刚落,宋小冬举手:“老师老师,我们家没有啤酒瓶,用奶瓶行不行?”

  下面一阵哄堂大笑,老师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问道:“有多少同学家里没有啤酒瓶的?”

  十几只小手举起来,像教室里长出了一片小树林。老师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有啤酒瓶的尽量带啤酒瓶,因为大家统一形状的话做完摆在一起比较好看,没有啤酒瓶的同学,就带别的吧,只要是玻璃做的,只能这样凑合一下了。”

  这时候,一只手举了起来,在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徐优在大家的目光里站起来:“老师,我家有很多啤酒瓶,我可以带来给大家用。”

  对哦,他爸爸开饭店的,空啤酒瓶肯定要多少有多少。

  老师看上去很欣慰,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能用啤酒瓶画画还是因为这个寡言少语的徐优少见的热心,她用记分册记下需要“援助”的同学,统计完了,有二十二个。老师走下来,摸摸徐优的头:“这么多瓶子,你一个人会不会拿不过来?可以让你的爸爸妈妈帮你吗?”

  徐优思考几秒,摇摇头:“有离我家住的很近的同学,我让她和我一起带过来好了,放学就可以,我家很近。”

  “哪位同学?”

  徐优扭过头,淡漠的目光隔空穿过密密麻麻的桌椅和同学,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脸上。

  “林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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