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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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过得十分愉快。傍晚程一风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好多新鲜的食材,我们在厨房里叮叮当当一个小时,就变出了三菜一汤。虽然程一风不擅长做饭,大部分关键步骤都是我上手的,但是他积极打下手的态度令我非常满意——给足了我身为一个大厨的面子。

  “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做饭。”

  “嘿嘿,那是,平时是我懒,我要真做,满汉全席都不在话下的。”我洋洋自得。

  “小傻瓜。”他绕到我身后,替我解开系在背后的蝴蝶结,小心地把围裙从我头上绕出来,“是跟你妈妈学的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我如实回答,“我家有个邻居阿姨,手特别巧,会做衣服会做饭,我很多菜是从她那里学会的。不过我妈妈做饭也挺好吃的,这道红烧排骨就是继承我妈的手艺的。”

  他夹起排骨咬了一口:“嗯,确实不错。”他又夹了一块放进我碗里。

  我很高兴地咬着排骨,含含糊糊地问:“你妈妈呢?”

  “她不太会做菜,”程一风看我很快就把那块排骨啃了个干净,又夹起一块递过来。

  我笑盈盈地说:“那我以后多做饭给你吃好了!”

  完了我又想到白天对他的那些猜忌,羞愧感默默溢上来,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其实白天,我同学和我说看到你在湖边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散步,我不知道那是你实验室里的人,我还以为你喜欢上别人了。加上你免听课没和我说的事情……所以我白天才怀疑了你一下,就一下下哦。”我目光怯怯。

  程一风那双黑深的眸子里似乎有我看不懂的光转瞬即逝。他柔声说:“小事情,不用在意了。我上学期的奖学金发下来了,下次有空带你去水族馆玩一圈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想去但是嫌门票太贵吗?”

  “真的吗?哇,那太好了!”我高兴地挥舞着筷子手舞足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扔下筷子往厨房跑,“汤啊!我的冬瓜汤要好了!”

  我揭开盖子,白茫茫的热气从锅里团团挤出来,鲜味直往鼻孔里钻。我撒了两勺盐,拿了个汤勺在锅里来回舀啊舀:“这个冬瓜汤可鲜美可好喝了,我想做给你吃很久了,你一定要多喝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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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一风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哼着奇怪的歌摇头晃脑地在厨房里忙活,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向来极少有情绪波动的他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妙的情绪,但是他难以描述,似乎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有扇不起眼的小门轻轻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十岁的程一风推开家门,家里静悄悄的。

  看来父亲还在学校里。程一风小心地脱下皮鞋摆好,换上拖鞋,走向卧室去放书包。他经过起居室,瞥见母亲正坐在沙发里织毛衣,时不时抖开来心满意足地端详一番。他望见那是一件宽大的男式毛衣,花纹细致繁杂,看起来很费功夫。他不禁暗自怀疑父亲会喜欢这样的花纹吗?不过,心里莫名有点羡慕父亲,能穿母亲亲手织的毛衣……

  母亲眉目舒展,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来对这件毛衣很满意。

  他心里犹疑了一番,走到沙发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

  暗暗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有小小的光,他乖巧地说:“妈妈,期末成绩出来了,全是A+。还有下学期教练让我竞选曲棍球队队长。”

  母亲又把毛衣撑开来欣赏一番,目光倾注着浓浓的爱意,手抓起毛线针继续上下翻飞起来。她随口应道:“嗯。知道了。晚饭在锅里。吃好碗放到槽里。”

  程一风的眼睛黯淡了一下。虽然早料到母亲不会在意,但还是小小的,有点失落。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事了吧,真愚蠢,就像摘邻居家的花送给隔壁班拉拉队队长的山姆一样,真是丢脸。他有些讪讪地把成绩单放回书包里,闷闷不乐地放好书包去厨房。

  揭开锅盖,啊,又是土豆泥和咸的要命的汉堡肉饼!

  ……

  程一风站在记忆之海的边缘,头顶是漆黑的夜空,风起云涌,狂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孤独的身影默立在庞大的天地之间,渺小得像随时会被海浪卷走。回忆是无边无际咸涩的海水,一浪一浪,拍打在他身上,吞食了他的脚踝,淹没了他的胸腔,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彻底吞并。

  他一直把自己的情绪掌管得很好。很少失望,从不大笑。他习惯性地掩埋记忆,假装遗忘喜怒哀乐的存在,把欲望和需求降到最低值,做一个专心沉浸在科研里的虔诚的使徒。他不需要情感。情感对科研毫无意义。他的世界,本该是黑夜下安静的海洋。无声起伏的海水,深不可测的夜空,没有星光,没有风,也没有人,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海边,看着沉默的水面,心里是莫名的踏实。

  他想起那些不同的人对他说过的话,褒扬,赞美,恭维……作为一个在某一领域颇有建树的人,他确实配得上。他对自己反复的“修改”“重塑”“管理”“把控”让他成为了极少数站在巅峰的人。

  “程和中老师在天有灵,会很欣慰的,”章存鹤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都长这么高了,真好,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成师兄边用筷子搅着面条边絮絮叨叨地说:“真佩服你啊一风,十九岁就来研究院了,我十九岁,才刚刚考上清华呢。唉,我要是有你这么专心,当年肯定能去MIT,本科的时候又谈恋爱又打游戏……”

  苏容浦把书递给他,淡淡一笑:“你是我见过最自律,也最冷血的人。也许天才确实不需要情感吧。”

  情感,有什么用呢。

  他几乎快忘记喜怒哀乐的感觉了。

  可是林莓的出现,却让他无法自控地再次出现了“情绪”这样东西。明明从十三岁父亲去世时开始,他就为自己默默定下了目标——放弃一切无谓的思维,走上心无旁骛的科研之路。十六岁他考上大学那年,就已经成功地几乎摒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七情六欲,可是什么时候,他变了,变得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什么时候他的情绪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无法掌控的波动?

  十九岁,他在中央研究院的地下四层,第一次和林莓相遇。

  那个晚上,他隔着厚厚的单向玻璃,看见观察室角落的地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细瘦的胳膊紧紧抱着膝盖,小脸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

  “程一风!”

  女孩的脸转过来,乌黑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我高兴地都忘了说啦,你太厉害了,我就从来没指望拿过奖学金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蛋带了些红扑扑的色泽,让人不由心弦撩动。程一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胸膛里一股热火平地而起,烧得他心痒痒的很不安分。

  “诶等一……”

  女孩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甩干,整个身体就陷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她像婴儿一样被紧紧地裹住。

  怀里传来被裹住的女孩闷闷的说话声:“哎呀抱这么紧,我又不会跑……”

  程一风闭着眼睛,根根分明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他在女孩的颈窝里发问,嗓音低沉:“林莓,如果,我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你还会喜欢我么?”

  女孩在温热的怀抱里眨眨眼睛,调皮地说:“如果是比我想象地还爱我,我就比现在更喜欢你!”

  他一言不发地抱紧怀里的女孩。

  呼吸越来越重:“我就是怕你跑,林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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