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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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杳镜醒来,摸了摸自己眼睫,发现有些湿湿的。

她脑袋里有些发空,她知道,那是又有一部分记忆被抽走后留下的空白。

她在不断地遗失自己,而更可怕的是,她甚至无法确认是遗失的哪一部分。

忘记是最彻底的失去。

苏杳镜没什么表情,抬手擦去眼睫残留的泪水,房门被推开。

白靡走进来,让苏杳镜惊了一下。

白靡身穿罗裙,头戴荆钗,还抹着唇脂。

他如今的模样比当年的稚嫩长开了一些,不复当年雌雄莫辨的清纯秀美模样,但瘦削的下颌带着凛冽的精致,比从前更多了锋芒毕露的美感。

他为何又穿上女装?

苏杳镜看着他,他眼覆白绫,一步步走过来,脸稍稍朝旁撇着,很有些娇怯。

他在苏杳镜身旁坐下,低低地唤:“瑶瑶。”

苏杳镜抿了抿嘴。

她前不久才见过瑶影的尸体,现在又被他这样称呼,这滋味真是

“晦气。”

苏杳镜冷着脸,低声说。

白靡抹着脂粉的脸色都抑制不住地泛白。

他拉扯着自己的衣裙,又坐近了一些,紧紧贴着苏杳镜,跟她说:“你看我,看我。不喜欢吗?”

白靡有些急切。

以前瑶影最喜欢看他穿女装,只要他穿上裙子,瑶影的目光就会止不住地落在他身上,还总是想给他梳头、上妆,忍不住要夸他漂亮。

对白靡来说,他并不在乎被人看作什么性别,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世上的规则。因此穿起女装毫不扭捏,可有的时候,也会因为瑶影夸他的次数太多而感到厌烦。

听腻的时候,白靡也会毫不留情地呵斥她,叫她闭嘴,瑶影就会安静一阵子,但过一会儿,又会忍不住看着他,夸赞他。

那时的瑶影,和现在的瑶影相比而言,真好似一个在热火中,一个在冰窖。

或许,只是待他才如在冰窖。

苏杳镜迟迟不答话,似乎铁心要无视他,白靡心下止不住地慌张。

他磨了磨牙根,即便什么也看不到,脸仍朝着苏杳镜的方向,忽然问:“岑冥翳,是谁。”

苏杳镜一顿。

她是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的,醒来发现眼角微湿,也并没有在意。

听白靡这么问,难道,她在梦里说出了岑冥翳的名字吗?

没有等到苏杳镜的回答,白靡焦躁更甚。

他失去了视觉,对周遭、对时间的判断全来自于他的感知,因此当他聚精会神想要聆听时,沉默的等待时间就显得极为漫长。

白靡双肩端起,如同受到刺激而警惕的兽类,不安地先发起进攻。

他深吸一口气含在胸间,嗓子沉下去,又发出那种空灵而虚幻的声音:“回答我,岑冥翳是谁?”

下一瞬,苏杳镜就无法控制地张口:“我信任的人。”

话音落下,白靡和苏杳镜,都是愣怔。

因为白靡的蛊虫,苏杳镜作出的回应都不是经过她思考的,而是潜意识地服从命令。

听到这个答案,其实连苏杳镜自己都若有所思。

确实,在这发生了许多事情的世界里,岑冥翳对她而言,是唯一不与剧本相符的存在,也是现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

若不是因为对岑冥翳产生了潜意识中的信任,她也不会触发小美人鱼结局。

“你信任的人。”白靡喃喃重复,声线抖颤。

他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紧紧贴着苏杳镜还不够,伸手从腰后环抱住她,仿佛怕她会一不小心溜走那样用力。

白靡好像在回避苏杳镜刚刚给出的答案一般,将侧脸贴在苏杳镜的肩上,转移话题,小声地说:“你喜欢帮我梳头发,你现在帮我梳吧,梳什么样的都可以。”

被使用了“归合”的人,即便转世也不会忘记上辈子的事。

苏杳镜却停顿了一下,茫然地开口说:“我不记得了。”

环在苏杳镜腰间的手愈发收紧。

白靡抬起眼,审视地打量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杳镜淡然回答。

她身上有白靡的蛊虫,她根本骗不了他,何必要白费那个力气。

白靡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还有些恐惧。

他嘴唇抿紧,接着扭曲颤动,再一次用上了具有压迫感的声音,调动苏杳镜体内的蛊虫。

“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杳镜再一次回答,“你还想问什么,最好快点问。或许再过几天,我连你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她回答得很轻松,甚至还带上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瑶影的存在正在她身体里衰退,如果所有记忆清零,瑶影就会彻底消失。

“你、你说什么?”白靡惊慌失措,可是无论是苏杳镜笃定的语气,还是他对自己蛊术的自信,都在告诉他,苏杳镜没有对他说谎。

瑶瑶会忘了他,瑶瑶的信任给了别人,他对瑶瑶来说,算得上什么呢,不是亲朋,不是好友,是一个不需要想起的人。

“不行!”白靡忽然松开她,拔腿朝门外跑去,以他的本事,哪怕失去双目也不应该撞到障碍物,可他踉踉跄跄,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

苏杳镜看着他离开。

门推开时,她看见廊下晾晒着洗干净的衣服,是她换下来的那一套,看来是白靡洗的。

苏杳镜有点怅然。

到这个时候,苏杳镜才终于明白,她之前想错了。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将那些马甲和自己分割开,可是其实“她们”都是她自己经历的一部分。

说是马甲,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苏杳镜,没错。

可她同时也是经历了六个世界的苏杳镜。

如果那些角色不是她,又会是谁?

遗忘自己的感觉,像是在目睹着自己的一场自杀。

她跟着白靡的步伐走出去。

白靡的动作很慌张,还留下了一扇门没关。

苏杳镜走到那扇开着的门边,悄悄地往里面看。

白靡看不见她,她却能清楚看见白靡的动作。

他拉开柜门,手指在一个又一个瓷瓶上摸索过去。

一整面墙的柜子,里面有药材,有蛊虫,看来之前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

苏杳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能看到的名称全都牢牢记住。

白靡似是察觉到了苏杳镜的气息,动作顿了顿,偏头问:“瑶瑶?”

苏杳镜“嗯”了一声。

白靡神色紧绷,却没有赶走她,还一个劲地说:“不要怕,我给你配药,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苏杳镜没有应答。

她看够了,就转身离开,又回到小木屋里。

有白靡看守,她根本出不去,而且就算出去,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路要怎么走。

她得想个办法。

白靡把苏杳镜的衣服洗了,东西倒是一样也不敢少她的,荷包、发簪、垂绦一样样整齐地摆在桌上。

有一些是她贴身的饰品,有一些是马车上清儿准备的,大约是未用完的银票,苏杳镜随手揣在了身上。

布丁拱了拱苏杳镜的手,在桌子上踩来踩去,低头不断地在那一堆东西里轻嗅。

苏杳镜一边随手阻拦着它,免得布丁把不该吃的东西吞了下去,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蛊虫名字。

里面有几个熟悉的,她当瑶影时,听白靡说起过用法,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上。

过了好一会儿,苏杳镜发现,布丁似乎并不是在单纯调皮地乱拱,而是很执着地一直在闻着同一个锦囊。

苏杳镜顿了顿。

她忽然拿起那个锦囊拆开,里面是三张叠好的粉色信纸。

这是她从岑冥翳那里收到的最后几封信,当时岑冥翳听说她把之前的信纸都撕了,央求她把这几张信纸留下来,说以后会用得上的。

苏杳镜把信纸抵到鼻尖,用力闻了一下。

那独特的香气还没有消散,应该是信纸本身自带。

苏杳镜心跳如擂鼓。

岑冥翳说,以后会用得上,什么以后?自然是他计划中的以后。

他早已计划到了朝中之乱,也计划到了会送她出宫,那以岑冥翳的性格,会不计划途中发生的意外吗?

清儿护送她离开的途中发生意外,这种突发事件大约也在岑冥翳的计算之中,所以岑冥翳一定会给她留下保底的手段。

——就像那块刻着“冥”字的令牌,交给苏杳镜,就代表苏杳镜握有了岑冥翳的财富和权势,所以她和清儿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这散发着特殊香味的信纸,可能本来也是作类似用处,就算苏杳镜丢失了令牌,陷入危险之地,这信纸也能救她一命。

但现在的情形不同。

也许岑冥翳无论如何也计算不到,苏杳镜会被白靡带走,但同样的,他也不会想到,苏杳镜可以借由白靡的蛊虫找回去。

白靡的柜子里有一种寻路虫,只要喂它们吃一点私有物品,它们就可以找到与之关联的人。

信纸是岑冥翳给她的,又有特殊香气,想必要让那些蛊虫找到岑冥翳,会轻松很多。

苏杳镜定了定神,将桌上的物品全都一一收回袖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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