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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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北碚市郊的白庙子好生热闹,人声鼎沸,鼓乐阵阵,有川戏座唱。饰演红拂女的女戏子吭腔唱“二流”:

自恨红颜多薄命,

生逢乱世南北争,

奴本千金一闺阃,

改作王府箕箒人……

“好,好!……”

围观者连声叫好,掌声四起。围观的人群中有穿便装的卢子英和他的几个便衣助手。卢子英并不晓得,此时朱正汉也在这人群里。

鼓乐声中,那女戏子又唱“苦皮一字”:

自恨奴家命运蹇,

长守孤灯独自眠,

幽静深闺如尼院,

空度青春(转“二流”)美少年……

又一阵叫好声和掌声。

卢子英无心听戏,看那戏台上的“大同社成立典礼”的横幅,目露愤懑。这个由恶少、歪人、中统特务组成的“大同社”,在这里已经闹腾三天三夜了。开了500多桌的流水席,把北碚、江北、合川、巴县50多个堂口的兄弟伙都请到场来捧场、祝贺。

此时里,自任“大同社”总舵把子的刘开煌,带领了他的左右龙头刘练卿、冯瑞涛在人群里走动、敬酒。

“谢谢各位对‘大同社’的捧场!我刘某不才,却得到各位,包括在座的几位乡长和峡防局官员的支持、厚爱,也都来参加了‘大同社’。谢谢你们,我把这杯酒干了!”刘开煌说,饮尽杯中酒。

左龙头刘练卿说:“‘大同社’刚成立,就有3 000多兄弟参加,好兆头!”

卢子英听着,他们真有这么多人?就听见身边有人说话,吹牛,哪有这么多?

朱正汉在卢子英不远处,他正盯着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

那长袍马褂者走到刘开煌跟前,恭维道:“刘社长,我田徳全也加入了‘大同社’,为祝贺‘大同社’开张大吉,捧送一份薄礼,不成敬意!”呈上一匝红纸包装的银元。

刘开煌接过银元,笑道:“有徳全兄的加入,为本社添辉呃……”拉他入座叙谈。

朱正汉看着,二目喷火。这个田徳全,当年以副师长入股民生公司,嫌分红少而撤股;任军副参谋长后,强行夺走‘蜀通’轮;之后,去一艘日轮当经理;抗战时竟当了汉奸,为日机轰炸重庆提供情报。不想,家伙竟逃脱惩罚,摇身一变又来加入这“大同社”。这一次,再不能让他逃脱了,必须清算其罪行。

“正汉,你也在这里!”卢子英走过来,低声说。

“啊,我来办完公事,过来看看。”朱正汉道。

卢子英对身边人交待几句,拉朱正汉说走:“我两个到那边说话。”北碚三峡乡村试验区改为四川省直辖的管理局后,他担任局长。

卢子英领了朱正汉到远处一家茶馆的包厢里喝茶、说话,他俩是无话不说的。

“到北碚来的进步人士多,不少是中共党员,老蒋对这里一直不放心,认为是养痈遗患,早就必欲去之而后快了。”卢子英说,“抗战胜利后,中统南京局本部就指示中统川调室主任徐政,对北碚管理局搞分化瓦解,以策反地方势力,联合‘反卢’,夺取北碚的行政权力。”

朱正汉点头:“我晓得,中统重庆处在北碚就长期设得有秘密‘分区’,因为有你和卢总的抵制,工作才难以展开。”

“徐政得到局本部指示后,就调整了北碚的组织,今年初,他指派刘开煌为北碚分区主任,执行他亲拟的反卢的‘釜薪行动’。刘开煌认为要完成这行动,得要建立强大的外围组织,就在北碚寻找对象,首先看中了‘少英会’,看中了那个‘少年武松’和其把兄弟们……”

卢子英说这“少英会”朱正汉晓得,抗战时期,北碚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之事。有天晚黑,“火焰山公园”动物园的一只老虎破笼而出,人们惊恐不安。那老虎倒只在公园里游荡。有个叫冯瑞涛的少年说,他有办法让虎回笼。卢子英让他试试。冯瑞涛把100多斤牛肉切成块,沿路放至笼子里。饿虎一路吃来,乖乖回笼。冯瑞涛顿时成为轰动北碚的新闻人物,管理局赠送他“少年英雄”的金字横匾。群众称他为降虎的“少年武松”。冯瑞涛乃富家纨绔子弟,其父冯智舒是北碚商会常务理事会的代理理事长。冯瑞涛因被当地青少年崇拜,便借此呼朋引类,扛起“少英会”的袍哥旗子,自任头儿。人些谓之“半截幺爸当舵把子。”参加“少英会”的是些不务正业的恶少、阿飞,以两臂纹双龙为标志,在北碚城里聚众斗殴,惹事生非,抓拿骗吃,敲诈勒索,戏弄女学生,强奸妇女,无恶不作。老百姓从敬佩变成诅咒,啥子少英会,是害人虫!冯大少,你做了件好事,却做了99件坏事,要遭天老爷报应!

“那个刘练卿也坏。”朱正汉说。

卢子英点头:“他本来是我和二哥办的‘三峡实验区管理人员训练班’的第一期学员,毕业后在三峡乡村实验区当警卫队长。因表现不好,管理局成立后,就调他到局里任联队副。他认为这是明升暗降,满腹牢骚,又严重违纪,我当然是毫不姑息,革了他的职。后来,他因贩毒被捕关押半年,取保出来后还是不思悔改,认为‘翻船’的原因是势力单薄,说,一块砖砌不起墙。于是,在白庙子拉起了团伙。他见冯瑞涛成立‘少英会’后,就领了他的兄弟伙要求加入,冯欢迎。因为他年龄较大,又会耍枪,冯瑞涛就抬他为执事大哥,跟自己平起平坐,成为‘双龙头’。这‘少英会’就成了北碚最大恶势力。”

“刘开煌跟他两个人搅得死紧。”

“就是。刘开煌是通过中统北碚区的人安排跟冯、刘见面的,跟他两人结为拜把子兄弟,随后,又把他两人带到重庆去见徐政,将其发展为中统的‘网讯人员’。封刘练卿为‘特勤组’组长,专门在我身边来发展内线。冯、刘二人受宠若惊,以为有贵人扶持,自可平步青云,死心踏地跟了徐政、刘开煌干,来算计、对付我们。”

“哼,中统竟和地皮流氓搅到一起。”

“一个鼻子孔出气!为了使他们那反卢的‘釜薪行动’在北碚有公开、合伙的外衣,刘开煌就把北碚地方的帮派联合起来,搞了青帮红帮所谓袍哥大团结的这个‘大同社’。他们说不但要有人、有钱,还要搞地方武装,等待时机夺取北碚权力。他们想迷惑我们,就把社址选在远离北碚市区的这白庙子来。”

“嚣张!”朱正汉愤然道,“啊,卢局长,你可要注意那个田徳全……”

卢子英与朱正汉在茶馆里说话时,刘开煌和田徳全也在摆谈,身边坐有冯瑞涛和刘练卿。

“我‘大同社’成立后,第一步,是集中力量扩大组织、部署网络。”刘开煌说,“徐政主任要求我们要建立蜘蛛网般的关系;第二步是,集聚财力。”

“财源从哪里来?”田徳全问。

刘开煌道:“向当地富绅巨商要,我手头有人有枪,他们敢不给!”

田徳全笑道:“我晓得你厉害,你有赌场抽头,还制造吗啡运往涪陵牟利。”

刘开煌喝茶,笑:“第三步,就是以大烟换枪,贮存弹药。我们在几个乡训练了‘自卫民兵’。建立了以乡为大队的‘民兵联队’。由练卿任‘联队长’。在北碚城区呢,则有瑞涛任队长的‘少英手枪队’。”

“周密。”田徳全说。

刘开煌得意道:“有高人指点撑腰噻。我跟你说,为了实施‘釜薪行动’,中统在卢子英身边安插了不少‘坐探’,就是中统说的‘特勤’,其中最得行的莫过胡弗。”

田徳全道:“我知道这人,号致远,铜梁人,在重庆西南美专和江津剧专都读过书。”

刘开煌点头:“他曾经在卢氏兄弟的‘峡防局学生队’受过训,担任过北碚管理局教育科的督学。去年,他还被聘为《嘉陵江日报》的总编辑,后又升为社长。你晓得的,这《嘉陵江日报》是北碚唯一的日报,为卢氏兄弟所创办,宣传了不少中共的思想。现在胡弗在那里,就可以为我们‘大同社’说话了。”

田徳全击掌道:“这三个步骤好,又有北碚唯一的舆论阵地,有他们好看的!”

刘练卿瞪眼说:“他卢子英啥子东西,老子这次要报仇雪恨,不得客气!他如果识相一点,乖乖交出管理局,还可保他条狗命。”

冯瑞涛拧眉说:“设个‘鸿门宴’抓他……”

秋夜,卢子英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光。卢子英召集北碚管理局警务人员开会,朱正汉也在场。这是间狭长的房间,南面靠窗有办公桌、靠背椅、长竹沙发、文具、公文袋、报纸和茶具。人们或站或坐在屋子里。

瘦长个子的卢子英着绿色军装,别手枪,褐色面容在屋灯下熠熠放亮,41岁的他显得干练、结实:“我们管理局的警务人员并非庸碌之辈,对于‘大同社’成立前后的一系列活动了如指掌。我卢子英是不吃他们那鸿门宴的,倒是要让他们好看!”

朱正汉说:“卢总就说,先发制人,除恶务尽。”

卢子英点头:“今天晚黑我们就开始行动……”做具体部署。

朱正汉请求参加,卢子英同意,让他参加白庙子的抓捕行动。

卢子英亲率警务人员到北碚中山路36号刘开煌住所时,秋月隐在云层里。卢子英指挥大家迅速包围刘的住所,率众破门而入。还不知情的刘开煌吓得浑身打颤,束手就擒。在刘的住所收出了大批的毒品、枪支、弹药和有关材料。

卢子英又率人去逮捕冯瑞涛,冯瑞涛父亲冯智舒慌忙掩护冯瑞涛从后墙逃走。

卢子英怒瞪圆瞪,喝令将冯智舒拿下:“冯智舒,你助桀为虐,知罪不?”

冯智舒面如土色:“我,我知罪。”

冯智舒的被扣押,迫使冯瑞涛归案。

另外一队警务人员赶到白庙子时,刘练卿闻讯已措手不及,纠集兄弟伙持枪顽抗,掩护其婆娘胡桂英携带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逃走。

枪战中,田徳全趁机溜走,穿过山林时,他抬头看露出半张脸的月亮,舒口气,好险,又逃过了一劫。

“不许动,举起手来!”大树后走出个持枪人。

田徳全看清楚是朱正汉,惊骇不已。他知道,朱正汉一直在盯着他,几次他都侥幸逃脱。那次,他用反光镜为日机引导轰炸目标,一颗飞弹射来,擦他颈边而过,险些儿要了他的命。此刻里,他二人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行伍出生的他飞快地掏出手枪。

“叭!”

枪声响了,田徳全倒在血泊之中。

朱正汉别上手枪,朝田徳全踢了两脚:“狗日的,这就是你当汉奸的下场!”

白庙子的枪战激烈,刘开煌等人寡不敌众,全都被擒。

除恶务尽,卢子英马不停蹄又在麻柳沟捕获“大同社”骨干胡安才等16人,对刘开煌婆娘胡桂英亦没放过,在南岸弹子石其亲戚家将其抓获归案。此次突击逮捕行动,“大同社”的重要人物和骨干分子都锒铛入狱。

刘开煌在看守所大闹:“我是中央的人,你们非法抓人,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

卢子英在管理局办公室听说后,拍案道:“他敲诈勒索、聚赌抽头、掌红吃黑、制造大宗吗啡牟取暴利,又以大烟换枪、贮存弹药、纠集黑恶势力行霸一方,他还不知罪!”

卢子英秘书走来:“卢局长,徐政派人来了,说是要见你。”

卢子英说:“不见!你跟他说,我生病卧床,拒绝会客,这件事情候孙司令来北碚解决。”

卢子英逮捕刘开煌一伙时,出巡川东15县的重庆警备司令孙元良到了合川,突接北碚急电:“此间土匪暴动,为首者已缉拿归案,候钧座莅碚处理。”老练、沉着的卢子英利用孙元良出巡的机会来了个出奇制胜。因为,按照国民政府规定,警备区内行政机构要逮捕人犯,必须由警备司令签发“传讯证”。此次北碚管理局则以“土匪暴动,即时处理,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为由逮捕了刘开煌等人。虽然抓了人,但必须由警备司令部来处理。卢子英晓得还有一场艰苦斗争。

孙元良偕同军法处长秦万本、稽查处长罗国熙等随行人员风尘仆仆赶到北碚,下榻兼善公寓。听了卢子英的汇报后,身着黄色皮夹克、手执皮鞭的孙元良生气了,当着在场的管理局的人说,你们把国民党党部特派员也当成土匪抓了,你们是哪一党的官员?身为中央大员的他,自然不同意卢子英的作法。卢子英不示弱,自古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党部特派员又啷个了?未必然就可以违犯法度?

“你,唉――”孙元良摇头道,“你还是把刘开煌放了,他的事情自有人来处理的。”

卢子英说:“孙司令,事情怕没得那么撇脱。”

长卢子英1岁的孙元良劝道:“子英,这事你听我的。”

卢子英问:“你是害怕了?”

孙元良说:“不是怕,是……”

“是啥子?”卢子英追问,又说,“孙司令,你也算是抗日一勇将,啷个胆怯了。我是晓得的,民国21年,‘一.二八’松沪抗战,张治中将军率第五军支援孤军作战的十九路军,你时任第五军二五九旅的旅长,奉命领兵集结于南翔。日军在吴淞、闸北久攻不下,便将突破重点转向庙行镇一带,庙行吃紧。危急关头,你赶去增援,使日军在庙行遭到空前挫败。中外报纸认为庙行战事之暴烈为开战以来仅有,所得战绩亦堪称沪战高峰。积疲未苏,血衣犹湿,你又亲赴所部五一七团在葛隆镇的抗敌前线,确保我军归路不断。”

孙元良听了心里快慰,还是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子英,你必须把刘开煌给我放了,其他人交由我们处理。”

卢子英强硬道:“案子没有审理,子英实难从命!”

次日清晨,孙元良下榻的兼善公寓来了10多位民众代表,带来了北碚两万多人的签名情愿书,向孙司令请愿,要求严惩暴徒刘开煌、刘练卿、冯瑞涛等人。请愿书中列举了“大同社”的累累罪行,有证有据。同时,各社团还在街头贴了标语:“严惩暴徒,罪不容诛。”“大同社劣迹昭著,必须立即查封。”

卢子英发动的民众的签名请愿和舆论攻势,使孙元良感到了压力,同意开庭审案,由军法处长秦万本主审。审讯中,卢子英等人将在“大同社”抄出的30多条长枪、20多把手枪、一批弹药和大宗毒品抬上法庭。同时作为证据的还有一大堆民众的控告书、检举信。

卢子英对坐在身边的孙元良说:“就凭私藏枪支弹药、制造吗啡、贩运毒品,就可以军法从事。更何况是图谋武装暴动,夺取政府行政机构了。”

孙元良心里唉唉发叹,他得要挥泪斩马谡了。

大量的证据使主审秦万本很是尴尬,迟迟难判。

孙元良红了颈子,说:“这样吧,全部人犯押解重庆,交由军法审办,该杀的就杀。”说完,宣布“退堂”。

如果让孙元良将这些人押解重庆,那岂不是“放虎归山”。卢子英当然不干。当晚,卢子英又组织了几十名教师和学生代表来到兼善公寓,再次向孙元良请愿,要求立即惩办暴徒,以平民愤。孙元良搓手踱步,难以抉择。

孙元良副官到他身边,悄声说:“司令,听卢局长秘书说,如果你不答惩办暴徒,北碚的几万老百姓要来拦车请愿。”

“这个卢子英,比老子还犟。”众怒难平,刘开煌这帮人也着实可恶,孙元良让步道,“好吧,那就再审。”

次日下午,再次开庭审判。

主审秦万本宣判:“一、‘大同社‘私藏枪支、弹药,图谋不轨,又制造吗啡,贩运毒品。主犯按照军法分别判处外,该社立即解散。所抄出枪支、毒品一律没收,由本司令部处理;二、为首人犯刘练卿、冯瑞涛、胡安才、吴光明、刘涛、周成美等6人,在北碚地方作恶多端,劣迹昭彰,民怨沸腾,依法判处死刑;三、涉及此案的有关人员刘开煌,因系中央党务人员,本司令无权处理,押解重庆交付重庆行营查办。其余人犯,交管理局从轻发落。”

据此判决,刘练卿、冯瑞涛等6人游街示众后,押赴滑翔机场执行枪决。万人观睹,拍手称快。

卢子英到重庆,对就要出国的二哥卢作孚说了此次事件的前后经过。

卢作孚朗声大笑:“好,子英你干得好!”又问身边的朱正汉,“正汉,听说你把那个田徳全杀了?”

朱正汉道:“我是正当防卫,他是自绝于民。”

卢子英笑:“不想正汉还有一手好枪法。”

卢作孚痛快道:“正汉,你做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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