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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以静制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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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杨昭容用了午膳之后,小憩了会儿,方才起来,绮罗上来替她梳洗,说道:“昭容,方才鸢美人身边的宫女来了。”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是吗?她说什么了?”绮罗道:“说是听闻昭容害病,特意前来瞧瞧,奴婢回她说你方才睡下,她便说鸢美人下午再来看你。”杨昭容淡淡“哦”了声,对绮罗说道:“不要戴这支金步摇,换支琉璃的钗子就好。”绮罗道:“这个发髻要戴着步摇才好看呢。”昭容摇摇头,说道:“样子再好看,碍了别人的眼,又有什么好的。还有,衣衫也给我换一身,把那间杏白色的折枝海棠衣裙找出来,我穿那身。”

绮罗心道,那身衣服未免太过肃静了吧,见杨昭容笃定的样子,不好违逆她的意思,只好慢腾腾地将那身衣服找出来,给她换上。杨昭容注定该是绚烂浓烈的女子,越是绚烂越是媚俗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越是有一番不一般的美感。相比之下,穿上素色的衣衫,反是没有那股脱离凡俗的韵味。她年纪已不轻,听说鸢美人今年不过18,她长她十几岁,肃静的衣衫下,定没她出彩。她纳闷道:“昭容穿这身岂不是被人比了下去。”杨昭容看向镜子的神情确实是淡淡笑着的:“被人比了下去算什么,被她看进眼里才是可怕。只有让她看我不入眼,咱们的日子才越安生。毕竟,咱们现在都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绮罗听了这话,心里不禁酸溜溜的。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杨昭容的时候,她在拾翠殿的高位之上,是如何风光,胆敢穿皇后才穿的大红牡丹衣衫,目中无人,就连太子之母王昭仪都不看在眼里,可是如今,就连她都说要在别人眼底下讨生活,她不禁神色一暗。

立夏过后,日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尤其是下午的太阳,晒得整个院子都是热烘烘的,那股热气萦绕在屋子里,闷得人心发慌。杨昭容在殿里坐了会儿,便让绮罗和云喜扶着她去廊上走了走,外头有清风拂过,倒比屋子里好受些。三人正临廊说话,忽听外头的小宫女来报:“禀昭容,鸢美人已经在殿外了。”

云喜扶了杨昭容出到前殿,正好看到十二个宫女簇拥之下进来的鸢美人,她身侧的宫女撑着一把紫竹骨描金绘画的伞,遮挡日头。见杨昭容已经立于檐下,她加紧步子朝里走,在近她五六步的地方屈膝行礼:“妹妹见过姐姐。”杨昭容亲自迎下石阶,亲热地扶住她的手,道:“妹妹多礼,快些进来吧。”鸢美人抬起头来,她面容娇小,兴许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两弯眉毛淡淡的,螺子黛浅浅地勾勒出轮廓,就跟山水画里的远山一般。一双眸子恰如盈盈秋水,含情脉脉。她见杨昭容亲切,遂就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本来早些日子就该来看望姐姐,只是听说姐姐一直害着病,妹妹也不敢贸然来扰。”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正殿之上,云喜前去倒茶,只有绮罗随侍在身边,鸢美人婉转一笑:“姐姐这边人手不够,无须为我操劳,从曲江苑过来也不远,不消添茶。”她那十二名宫女都侯在殿外,环珮饰玉,举止贵重得很。杨昭容道:“此处行宫不比大明宫里简陋,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妹妹见谅。”鸢美人婉转一笑,恰似三月的烂漫春花,正是一生中最天真的好年华,她道:“姐姐真是客气,妹妹初到行宫,姐姐就命人送来香囊,可想对妹妹是上了心的。只是那栀子花的香囊,虽然很香,可是奉御说妹妹身上带着热症,不宜佩戴香囊,至尊怕得很,不让我戴着,倒是辜负姐姐的一片深情。”

杨昭容抚盏,淡淡笑道:“妹妹姿色无上,至尊定然放在心尖尖上的。就算是同为女子,姐姐看到妹妹,都忍不住心念颤动,更何况至尊。”鸢美人娇俏一笑:“姐姐真是会取笑人,妹妹可是听说了,以前姐姐在宫中可是冠绝后宫……”话及此处她自己先住了嘴,垂首轻轻转动腕间的碧玺手镯:“妹妹嘴笨,姐姐可别同我一般见识。”杨昭容热络地牵起她的手,笑道:“妹妹哪里话,我虚长你十几岁,岂会因这些事情同妹妹计较。咦,你这手镯是昆仑碧玺所制的吗?”鸢美人忙扯下袖子将腕间的手镯藏住,笑道:“姐姐真是好眼色,正是昆仑碧玺,上个月回鹘献来的,至尊赐给我,做了套首饰。”杨昭容仅是淡淡看着她,面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意,道:“这碧玺真是好成色,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妹妹真是有福气。”她将鸢美人上下瞄了一眼,道:“只是……”

鸢美人见她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杨昭容道:“只是妹妹的这身衣裳太过肃静了,碧玺首饰,一定要衣衫越是华贵越是好看呢。”鸢美人身上穿的是一身品红绣荷花的襦裙,已经是她这个位份能穿的最鲜艳的颜色。杨昭容又将她上下瞧了一眼,道:“最好是朱红,或者是正红,花色最好是牡丹,再不济也要芍药,那样大富大贵的花色才能配得上碧玺,称得上一句雍容华贵。”鸢美人微微变了脸色:“姐姐取笑我,我只是个美人,位份不及,岂能穿那等衣衫?”

“我的傻妹妹。”杨昭容轻轻拍了下她的手,笑道:“大明宫里,妃嫔位份又能算得上什么,如今你正得盛宠。盛宠之下有何位份可言?更何况,你穿得悦目,至尊看了心生欢喜,岂不是功德一桩?只要能让至尊开心,才是咱们的本分。其余的,皆是虚名。”鸢美人脸上一片绯红,垂着头若有所思。杨昭容见她面上的娇羞,又道:“行宫再要置办衣物,十分不便,妹妹若是不嫌弃,姐姐这儿刚好有两身正红苏绣牡丹襦裙,是江南的绣工亲手绣的,绣牡丹所用的线,大部分也是纯金拉的金线,想必不辱没妹妹身份。我如今病体不见好,再好的衣服放我那里也是糟践东西。不若妹妹面若桃花,能让衣服发挥它本身的用途。”鸢美人推辞道:“姐姐如此夸赞,想必那衣衫是姐姐的心爱之物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妹妹这话太见外了。”杨昭容转头对云喜道:“快去将那两套衣衫找出来,送给鸢妹妹。”云喜领命去寻衣服。鸢美人轻声道:“姐姐对我真是极好,十八是我生辰,至尊非说要热闹热闹,说要在曲江苑摆两桌酒席。妹妹推辞不过,想着人多热闹些,姐姐又恰好是一个人在行宫,不如过苑一叙。”杨昭容答应得痛快:“既然是妹妹生辰,那便是天大的喜事,那我更是非去不可。瞧我,这两身衣衫,送得多是时候,这般浓烈的颜色,配上碧玺首饰,在那日穿正和时宜。”鸢美人淡淡一笑:“谢姐姐厚爱。”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鸢美人请辞道:“妹妹该回去了,恐怕至尊这会儿也批完折子,妹妹还得回去伺候。”杨昭容亲自送她到殿外,道:“本想留妹妹在此用膳,但既然妹妹分不开身,我也不便强求。”两人在殿外分开,杨昭容折回殿内,熏风一过,那股热浪让她皱了皱眉。绮罗撑着伞,心有疑惑。杨昭容道:“想问什么你就问,不用强憋着。”绮罗淡淡一笑:“昭容现在就跟算命的一样,总能猜中奴婢的心事。”杨昭容噗嗤一声:“你越发会放刁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绮罗道:“昭容厚爱奴婢,奴婢才敢这么放刁,都是昭容惯出来的。”杨昭容斜眼看着她,嘴角挂着丝丝笑意,道:“你是不是想问,她生辰我为什么要去凑热闹?”绮罗欣喜:“昭容怎么知道奴婢心里所想?”

杨昭容没有回答她,而是勾着嘴角淡淡笑道:“至尊宠妃办寿宴,王婉仪必定会来参加,我就是要让她看看,就算我到了这个地方,被她踩在泥里,也比她快活。”绮罗一时语塞。

鸢美人出了淑蘅殿,上了肩舆,摇摇晃晃往曲江苑回去。心里暗暗想到,这个杨昭容似乎不像宫里传的那般狠厉。入宫之前,她就听说过杨昭容的名声,狐媚圣上,祸乱后宫,残害宫人,坏事都做尽。可是方才见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举止说话如沐春风,就连那身衣裳也穿得没什么出挑的地方,教人看不出丁点狠厉颜色。她低下头看向榉木托盘中的大红牡丹襦裙,又看了看自己的品红荷花,杨昭容的大红牡丹无论是从绣工还是颜色上看,都属衣衫中的极品,恍若已非寻常衣物,而是上等艺术。她心里百转千回,为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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