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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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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别过头去,含笑端起案上的盏子,喝了一口,道:“虽是这个理,可底下这些人你不明白,放纵一回,撒了蹄子就去,非但不知感恩,反是变本加厉,越发不显得当差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了分寸。竟连皇帝都敢冲撞,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明儿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好歹来。”

李炎听了个七八分,又是阿清那只猫,又牵扯进了皇帝,不由头大如斗,思索再四,方道:“方才孙儿见她们跪了一夜,吃了好些苦头,想来应是长了记性,今儿又是孙儿带忍冬头回来见祖母,忍冬年纪小,心地也不够开阔,若是见了人命官司,难免梦靥难当,遂起了心,放她们回衙内去了。”太皇太后无奈道:“你呀,都这把年岁的人,心眼还是那么软。”又转脸对孟忍冬道:“现今你主着事,五郎心地软,你可得发着硬。若夫妻俩都心软,下面的人不会念着你们心好,只会觉着软弱可欺。”孟忍冬乖乖巧巧点了点头,笑应:“是,妾身听老祖宗的吩咐。”

日头已高高升起,日光打窗棂透进来,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李炎侧身动了动,竟觉背心不知什么时候冒了汗出来。太皇太后转脸看了看更漏,说道:“还未到皇太后和宝历太后宫里去请安罢?”李炎嗯了声:“孙儿心中惦念着祖母,先往兴庆宫来了。”太皇太后点点头,道:“五郎心里有祖母,祖母十分高兴。可宝历太后是你嫡母,皇太后是你皇兄阿母,心里也得有她们。日后你和忍冬进宫,不必先来看哀家,先去探望两宫太后。”李炎迟疑了许,太皇太后笑呵呵道:“糊涂孙儿,你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打心眼里疼你,来得早或迟哀家心里都不计较。太后那边你去得迟了,少不得她们多心东想西想。”李炎恭恭敬敬道了声“是”。太皇太后点点头,催道:“那便快去吧。”

夫妇二人遂行礼告退,方出了兴庆宫的大门,侯在门外的王府下人迎了上来,簇拥着他俩上了肩舆,慢慢向皇太后宫里行去。宫中现有两位太后,一名是先帝敬宗之母——宝历太后,另一位是皇帝生母——皇太后。李炎领着孟忍冬各宫觐见,正巧陈王也在此,叔侄俩又话了片刻,耽误了好些时辰,午时将尽方觐见完毕。宝历太后再三留他们用膳,李炎婉言谢绝,她无奈只得吩咐陈王:“去送送你五叔。”

陈王应声,李炎夫妇垂手退后,甫出了殿门,李炎便道:“成美回去吧,你身子骨一向不好,好生珍重。”李成美笑着一肃:“侄儿恭送五叔,谢五叔的疼爱。”李炎颔首登舆,成美在檐下目送,见他身影远去,方才折回殿内。

孟忍冬在李炎右手边上,微微侧目,见他一手支着额头,朱红吉服袖口上的金线在日光下煜煜生辉,袖口滑落寸许,露出一截小臂来,心里不由喜得非常,道:“大王现在可要回府?”肩舆直往西,李炎抬头,见就快到中门,突然吩咐停下。孟忍冬不明所以,追问了句:“大王这是要去哪里?”李炎直起头,笑了笑:“孤想去寻春院走走,不必等孤,你先回。”

孟忍冬素来晓得,寻春院是当年韦太妃居住过的地方,李炎偶尔会去一趟,什么也不做,就待上半天,心里都能安宁几分。不疑有他,谨慎道:“寻春院距此不近,让小西子跟着吧。”遂招来小太监,叮嘱两句,自己便走了。

李炎信步宫中,不疾不徐地走着。小西子是个小太监,没见过什么场面,因孟忍冬封妃,临时调拨过去伺候的,随在李炎身后,一言也不敢发。目光落在李炎的后脚跟上,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打量周围的情形。重楼叠阙尽消眼底,松柏梧桐倒多了起来;渐渐的,松柏也远去,又多了几处宫殿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李炎终于停下脚步。却也不进去,只从门东行到门西,又行到门东。在门口踱了几回步,就跟拿不定主意一样,站坐不宁。小西子不知其中的缘故,只看见李炎攒眉凝目,面上甚是焦灼,当下心中一凛,噤声不语,吸着干瘪的肚皮站得格外端正,脑袋深垂,连眼皮子都不敢掀一下。过了片刻,李炎方打定主意,唤来小西子,道:“进去找一个叫百里齐笙的,将这药送给她。”顿了顿,又描补了一句:“就说是孤赏的。”小西子躬身接过药瓶子,颠颠的往里面扎去。

绮罗和刘夕月折腾了一夜,身上的骨头就跟齐刷刷断了一般,生疼生疼的,回到司乐司正欲去洗漱休整,怎知红雨昨夜本来就病着,又因为担心她们俩,惊恐交加,一夜起来无数次在门口去看她们回来没有,吹了不少风,躺在榻上,也没个人经管,额上烫得灼人。绮罗她们进屋时还在说胡话,又惊又怕,强忍着疼痛到太医署抓了两贴药,熬了给她灌下,这才挪出空去打整自己。洗漱过后,看看抖开被子正要睡下,便听外头有人在问:“请问百里齐笙住在何处?”

不得已又急急忙忙,起身套好衣裳,迎了出去,正是小西子奉李炎的令来给绮罗送药,见了绮罗,忙打了个千道:“见过贵人,小的小西子奉颍王之命前来给小娘子送药。”绮罗忙道:“快请起。”小西子奉上药,绮罗接过,心中暗道,今日若非李炎到兴庆宫,她和夕月不知还要跪多久,心中已是感激,现在又送来了药,更是好话不尽。小西子临行前,她又想起昨日李炎封妃,自己上门时也未备下贺礼,遂叫定小西子,转身折回屋里,回来时双手捧着枚玉佩,她道:“大王昨日封妃,此等大喜之事,奴婢无以为贺,这枚玉佩是奴婢早些时候跟先生学习篆刻所做,虽不甚精美,取的是琴瑟和鸣之意,烦请你将它带给大王,奴婢恭祝他和王妃琴瑟和鸣,百年修好。”

小西子双手接过,心里纳闷,大明宫里普通乐工出手便如此阔绰,怪不得人人都想往宫里来当差。退出院子,李炎已到旁边一座凉亭里侯他,亏得小西子胆大,转悠了片刻,方看到亭中的主子。远远望去,微风轻轻浮动,撩起他披风的衣角,很快又落了下去,侧面如刀削玉立,颀长的身子立得笔直,贵气逼人让他不得直视。小跑上去,刷刷拍了两下袖子便跪下去行礼:“主子,小的回来了。”

李炎“嗯”了声,便眺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梅林,不再吐一个字。小西子心中惴惴,以前也未服侍过李炎,摸不透他的脾性,素来在别的显贵下人面前听过几句,只闻他脾气格外好,待人也分外宽容。今儿自己伺候他,才觉得别人说的都是些浑话,主子分明不苟言笑,不仅不爱笑,就连话都是少的。负手立在亭中,站了好一会儿,忽而启唇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西子忙道:“小的见她行动颇不便,腿上似乎有伤。小的去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说起,她屋子里住三个人,现在三个人都落下病来。”小西子听到李炎问他话,便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往外数豆子一样倒:“听说她屋里还有一个,病得极重,性命都险些赔进去了。”李炎含了脸,微微蹙眉,又不说话了。小西子偷觑了眼他的面色,见白霜浮面,心里一个咯噔,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忽的又想起什么,呈上那枚玉佩道:“主子,这是绮姑姑送给主子的封妃贺礼,她说主子见过无边富贵,什么珠玉珍宝在您眼中也不值一文,这枚玉佩是她亲手雕的,不算上乘,可乃是世上仅有的孤品,又取琴瑟和鸣之寓。”

李炎瞥了眼小西子递上来的玉佩,通透玲珑水色十足,内有虹光萦绕,大若稚子巴掌,灿若明霞,莹润如酥。镂空刻着一琴一瑟,不比大家手法娴熟,线条刻得不尽如人意,婉转处生硬、直行处磕绊,李炎却粲然一笑,只觉欢喜异常。取来玉佩,放至手心轻轻握住,玉佩温润的气泽便慢慢浮遍全身。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那把琴,刹那间掠过脑海的是浮光掠影,是电闪雷鸣,是久别重逢后胸腔激荡的风浪。太和四年有人在灞桥边将他救了起来,太和四年有人在丹凤门外的破天大雨中送了他一把伞。

往事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冲撞在一起,一会儿是酸,一会儿是涩,千万般滋味参合搅着在一起,他竟不知要如何是好。相逢不是时,重逢不是时,进退皆为难。手指收拢,将那玉佩揽入掌心,沉声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小西子想了想,道:“回禀主子,她说愿主子和王妃琴瑟和鸣、百年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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